
(创作心语)
铁凝:《笨花》与我
“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城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我为长篇小说《笨花》写了这几个短句作为题记,为图简明地告诉记者,“笨花”一词不是我的发明创造。
我喜欢笨这个词,拿它作了小说里的村名。这个村子既有我祖籍、冀中平原上一些村子的影子,也有我插队所在村子的影子。这是一些种棉花的地方,笨花是当地人对本地棉花的俗称,他们管棉花叫花,管本地棉花叫笨花。与之对应的是洋花,洋花是外国品种。“笨”和“花”这两个字让我觉得十分奇妙,它们是凡俗、简单的两个字,可组合在一起却意蕴无穷。如果“花”带着一种轻盈、飞扬的想象力,带着欢愉人心的永远自然的温暖,那么“笨”则有一种沉重的劳动基础和本分的意思在其中。我常常觉得在人类的日子里,这一轻一重都是不可或缺的。

在“笨”和“花”的组合里,也许还有人类生活一种延绵不断的连续性吧,一种积极的、不懈的、坚忍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本身就是有意味的,在有些时候,它所呈现的永恒价值比风云史本身更能打动我。

《笨花》里也有历史的风云,它关涉自清末民初到上世纪40年代中期近50年的那个历史断面,那里有中国社会最跌宕的变革,有中华民族最深重的灾难。那是中国近现代史中特别的一段,俗话说的“乱世”吧,《笨花》的主人公们,我内心储藏了很多年的这些人就活在那段历史中。这本身对我的写作就是一种挑战。但我必须正视他们生存的那个背景,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他生存、生长的根基和依托的,这个乱世给他们的生活、命运带来一些或偶然或必然的变化,他们才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段历史确实很难把握,我试着去触摸和把握这段历史,或者说通过触摸这段历史去刻画活动在其中的一群中国凡人。所以我更愿意说,这部小说有乱世中的风云,但书写乱世风云和传奇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情感也不在其中,而在以向喜为代表的这个人物群体身上。虽然他们最终可能是那乱世中的尘土,历史风云中的尘土,但却是珍贵的尘土,是这个民族的底色。我还侧重表现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这群中国人的生活,他们不败的生活之意趣,人情之大类,世俗烟火中的精神空间,闭塞环境里开阔的智慧和教养,一些积极的美德,以及在看似松散、平凡的劳作和过日子当中,面对那个纷繁、复杂的年代的种种艰难选择,这群人最终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一个民族的强韧和发展是离不开我们心中理应葆有的道德秩序的,它会使一捧尘土也能够熠熠生辉。疾行在21世纪的我们为什么有时候要回望历史?也许那本是对我们心灵的一次又一次回望吧?也许因了我们正在疾行向前,才格外应该具备回望心灵的能力。让我们携带上我们本该携带上的,而不至于在不断的前行中不断地丢失。

《笨花》里还需要什么?我给自己对这部小说的叙述限定了8个字:结实、简朴、准确、温润。这里的凡人和凡事我想让读者闻得见摸得着———生活的肌理,日子的表情在哪里呢?它们不在被符号化了的“类型”里,它们浸泡在结实、简朴、准确、温润的表达里。这关系着作品的整体气象,我深知这是不容易的,于是再次想到了“笨花”的“笨”字。就文学而言,笨是不容易的,也许“笨”才是想象力和“大巧”的发源地。我希望自己的耐心“笨”下来,在创作中不断去试着触摸“笨”字里所蕴含的本分、沉实和大的智慧。

【主播简介】:清心似莲,喜欢诵读,喜欢温情地徘徊在文字的海洋,与作者心灵沟通,去演绎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在喜马拉雅FM上有《纳兰词》《呼唤的爱》等多个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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