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文丨洪彩真

五蕴明明幻

诸缘处处痴

父母子女一场

我知道，这一轮回的相聚

已逐渐翻到最后篇章

 ．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矣！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米寿刚过两年，何不相约以茶？

我揉搓母亲厚实的耳垂

望她能双耳过肩

福寿绵延

 ．

年轻时的母亲

也曾容颜娇嫩，笑容娇憨

九十年岁月风刀霜剑

辛勤劳作使手脚骨结粗大，层层老茧

如今依然背阔腰圆，有厚实双肩

头发灰白，笑起来满脸菊瓣

 ．

生不逢时，父兄早逝

母老侄弱，家境艰难

14岁为照顾8岁大侄子

竟意外蹭到了上学机会

有识字的三兄课余辅导

断断续续读了三年

居然高小毕业

能识文断字

偶尔出口成章

 ．

一生好学

报刊电视都是学习手段

家里的“四角号码”字典

只有母亲懂得查阅

米寿之年

仍在孙女们指导下学习使用微信

和远方儿孙们视频聊天

大学生，硕士生，博士

子孙后代，一门书香

都因母亲有此机缘

 ．

89岁是个坎

几次摔倒

母亲从劳作中不得不沉静下来

经历骨股头手术，肩膀脱臼

肋骨骨折，脑出血

一生从未吃药的母亲

开始频繁进医院，大把服药

各种食物补品

不再拒绝推让

我们知道，母亲和儿孙

都想把时光延长再延长

种种温清奉养

不过是母亲为让后辈心安的

一种彼此成全

 ．

白质受损，帕金森，大脑萎缩

母亲已经逐渐丧失记忆

半睡半醒

自己一生的坎坷，尽数遗忘

唯有“儿女吃饭”这样的神经回路

因为烙刻太深，已成执着

在医院的凌晨

会提醒陪夜的人去做早饭

夜幕时分

不时望向大门方向

惦记儿子媳妇下班的时间

 ．

秋冬里，在院落里晒着暖阳

母亲会不时瞅瞅菜园

贮藏间里闲置多时的锄头簸箕

也许让她记起年轻时修冻库筑水库的时光

父亲生前逝后

这双手双肩

曾挑起一家生计

默默咽下的

是不为人知的艰难辛酸

 ．

如今

坐在固定身子的“椅轿”里

围着围兜，穿着纸尿裤

戴着孙女买的女王般绒帽

任由儿孙折腾

用看透世事的慧眼

对着来访的客人微笑

沉静安详

 ．

母亲只是丧失部分记忆

会把几个孙女错认

晨昏无法分清

有了比以往更多的睡眠

在陪护的夜晚

我不时起身看她呼吸的变化

打鼾的声音无异天籁之音

在便秘的时候协助排便

双手沾满屎尿的时刻

我哈哈大笑

那一刻顿悟了庄子和东郭子的对答

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是诸法空相，不垢不净

是诸相非相，如去如来

 ．

你看

人生最后就是如此简单

能呼吸吞咽

二便通畅

有婴儿般的睡眠

 ．

众生不乏母慈子孝

唯有人类

会用语言编织意义之网

能回忆展望

讲述看不见的虚幻

 ．

农耕岁月，田园牧歌

聚族而居，几世同堂

承欢膝下，天伦尽享

这一切对现代人已是奢望

留守儿童，留守老人

是进城人员和海外游子无法回望的牵挂忧伤

春播夏种秋收冬藏

已经让位给大都市的披星戴月，疯狂赶场

车水马龙掩盖了虫鸣蛙唱

火把节的篝火，诗经里的三月三

已经无法挑起年轻人的欲望

大公司的格子间

金钱权力和成就感

年轻人追逐着自我实现

闲暇之余

肥脂腻甘，推杯换盏

几人能如母亲般嚼得菜根香？

冷气暖气

有谁记得冬夜陪着父母围着火笼烤薯芋

夏夜星河低垂

大埕竹凉席促膝聊天？

 ．

应以何身得渡者

便现何身而说法

每一位母亲

都是观世音菩萨倒驾慈航

种种温柔慈爱

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神秘蕴含

 ．

脐带是母亲与子女的接力棒

自然想通过它传递宇宙人生真相

关于厚得载物，含章可贞

关于人世天命，洁净精微

关于天人合一，真至圣贤

关于四谛五蕴，十八界十二因缘

关于万物与虚无，时间空间

……

你需要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温柔相拥

大道至简

就在每一个当下

感受母亲怀抱的温暖与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