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刘登美

离老家三华里,西南望,有个村子叫做前吴,全称是前吴宝店。据说从前这村子里住着钱、吴两姓,乾隆皇帝下江南,在村中走过,故此定名为前吴宝店。
我爷爷的小妹妹,我的小姑奶奶就在那个村子里。小时候,曾跟着老奶奶去走亲戚,在那个村子住下过。村子不大,安静祥和,村前是麦田,村后一大片的梨树。一大片,从村东到村西。
有一年梨花开的时候,我在姑奶奶家住着,和小姑姑一起去梨树林子里玩,那时小姑姑读二年级,已经会背“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会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但她不会背诵关于梨花的诗歌,就指着梨花说“看,那花真好看。多白呀。”
是呀,真好看。洁白的梨花,装点着那片林子,仙境一样。一簇簇的花朵儿集体作战,又各自为营,每一朵都开的恣意,像伸开的小孩子的手掌。花蕊四射,像一群淘气的孩子,刚放学挤出校门的样子。后来读书,看到怒放一词,不由就想起梨花盛开的样子。多么传神哦,这词。
那些含苞的,半开的,也美。羞羞怯怯的,小姑娘见了生人般“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花下树叶,也是油亮鲜艳,那颜色,那神气,一看就是攒下了一冬天的地气,一季节的天地精华,油汪汪地发着绿,急切切地望开里长。和这些活泼的精灵相比,树干还算老成,如一位慈母,一任她淘气的孩子在春风里撒欢儿。也如一位严父,不苟言笑,却是孩子们身后最坚实的后盾。
梨花放肆地开着,就如我们烂漫的童年。“记得当年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花树下,风在树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是三毛的歌谣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总是人间最纯洁美丽的风景。只不过我的花是梨花,和我一起并肩坐着的是我的小姑姑。

秋天的时候,梨子们被摘下来,姑奶奶和姑爷爷总是给我们家送许多,我们过节一样的高兴哦。那些梨子,半袋子,半袋子的,有时就是一大袋子。奶奶把它们洗净,放在锅子里煮熟。煮熟的梨子是黄褐色的,软软的,甜甜的,无论热着吃,还是凉着吃,都那么馨香。那时候,我总是端了小碗,盛着煮熟的梨子,跑来跑起的,边玩边吃。
也许是吃多了梨子,对梨花,竟然就一直偏爱。并且,总觉得果树的花,是天下最美丽最实用的花儿,魔术师一样的带给人惊喜。
多少年后,当我在教室里背诵“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时,眼前真就不是雪花,而是一片烂漫的梨花。而且,尤其不喜院子里的梨花。固执地认为:梨花,不应该被关在院子里的,她就应该在村外,一大片一大片,恣肆汪洋地开着,怒放,任性,在天地间自由舞蹈。
又多少年后,我们学业有成,独当一面,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了,我和小姑姑竟然难得见面,唯有过年过节时,才偶或见得上。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们被生活隔断成一只一只飘在天地间的沙鸥了,但亲情是割不断的,血脉相连。我们的血液里,有着某些相同的因子,我们的回忆里,也有着相同的时空。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想小姑姑,想那满坡的梨树。隔着阳台望出去,空阔的窗外,是冬日的暖阳,阳光照进来,照着白纱的窗帘,那么柔和。屋子里因为暖气,暖意融融。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觉得春天来到了呢。嗯,也是哦,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过完春节吧,找个时间,约了小姑姑,再去看梨花。看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洁白。拿出一整天的时间,关机,关电脑,不与外界联系。呵呵,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晚上,就住在乡下,闭门读书,或者,促膝聊天。只要闻着梨花香,都行。
想想都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