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酱坛
作者: 赵学琴
高粱涨红了脸,谷子笑弯了腰,田里的土豆也毫不害羞地冒出半个脑袋来。大自然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季节的交替,农人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忙碌着把田里收割的庄稼运到自家的大院里。场里的黄豆、麦子、胡麻、扁豆、莜麦、谷子就像听话的小学生各就各位,给黄土高原的深山旮旯里奏响了一首欢快的歌谣。

不论刮风下雨,一年四季,母亲的面酱坛雕塑般地屹立在院墙的东南角里。
当秋霜铺满大地的时候,母亲放慢了去田里的脚步,拿出洗得锃亮的棕色坛子,趁着中午的太阳,将黄豆荚摊开晒在院子中间,一个个豆荚潋滟着秋天温和的阳光,不一会儿,豆子一颗颗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啪啪地炸开了。

黄豆全部脱荚之后,慢火煮熟,就开始装坛了,黄豆喝足了水,变得软乎乎的,又大又圆。母亲挪着微胖的身子,系上黑灰色的围裙,乐得嘴绽成了一朵花。弯下腰,拿开坛的盖子,簸箕里的豆子争先恐后地从母亲布满老茧的手里蹦蹦跳跳,最后全部钻进坛里。

好的面酱最主要的是味道,豆子入坛之后,母亲倒入滚烫的调料水。这调料水可是最关键的,茴香要选霜杀过的,花椒要选三伏天的……熬制的调料水也要掌握好火候,当天熬好后,放一夜,把调料壳全部沉淀在下面,上面澄清的才是做面酱真正用的呢。
倒入调料水后,搁置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密封,密封就是隔绝空气,防止发霉。母亲拿起绳子,一头咬在嘴里,一头熟练地绕着坛子口边缘,灵巧地打一个小的活扣结,那熟练,那灵巧,那不紧不慢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溢出的闲适,仿佛把所有的希望全部装进坛子里。

面酱好在一个酿,最好的酿酱家是时间,西面墙上的那片爬山虎全枯了,东面的那棵老杏树叶子全落了,大田里的最后一棵南瓜秧也干了……秋季在各种收获中匆匆而过,农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计,颗粒归仓,享受着收获的喜悦。

一场大雪悄然覆盖了黄土大地,来年的大丰收在望。麻雀儿饿着肚子,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抢着树上最后几颗干果子。那口坛子经过无数次的沉淀发酵后,顶着严寒,静静地站在那里,坛盖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白雪。一进大门,一股酿好的清香挑衅着馋得流口水的每一个小孩子……不管怎么馋,妈妈会掌握着那个最佳的时候,不到时间,绝对不能打开。开坛时,母亲不会告诉我们的,用手撩起那花白的头发,弯下腰,移开坛盖,指头尖上迫不及待地蘸一点先自己尝尝,心想着她自己心中那个度。她总是会带着微笑,偶尔也会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什么,眼睛里有解不清的疑惑,可能是不满意,也可能是知足。

就这样,每年母亲一次次地晒豆、密封、发酵,一次次将坛子、豆子与时间之间的关系装在心底间。而坛子与豆子,在与母亲相伴走过的时间中,见证了一个人的坚韧,骨子中的勤勉与坚定。无数平凡的片段,一边被见证,一边又被时间记住,兀自闪光。

过去的美好岁月好像坛子中的豆子向下沉淀,在无数次时光酿成的美味后,母亲的闲适依旧如流云,那小小的酱坛,承载了我童年的味蕾,承载了一代人的人文情怀,比任何物质都重要得多,在流金岁月中历久弥新。
而我,想念着妈妈和酱坛,还是在那院子的东南角,还是在啪啪炸开的豆荚声中,在记忆的落潮声里……
注此文章来自源《白银日报》

作者简介:赵学琴,女,笔名娇儿,85后,甘肃会宁人。白银市作家协会会员,白银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白银燎原广告公司负责人。在《白银日报》《甘肃飞天网》《白银晚报》等文学报刊发表作品。热爱文学写作,专注广告设计。做最有创意的广告,写最有灵魂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