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江轮鸣响了最后一道汽笛，码头的石阶上只剩下我和她了。
囤船上验票的老头朝我们大声喊:”喂！你们快点上来啦……马上要开船了！“听得老头这一声呐喊，我本就凄楚的心升出一阵莫名的沉重来，这沉重和着深秋的江水汹涌开来……是呵！我要是真能同她一起上船，一起渡到那美丽的江城去上学念书，该是多么美好呵！可是上天不赐我，命运之神冷漠了我……
我先她三年上山下乡来到二龙山脚下一个小山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从遥远的山城来到我们这贫穷的山村，那时，她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成天无忧无虑，问这问那，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学生。她问我在乡下感觉如何，我笑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呵，这小姑娘在动脑筋呢。我说你自己感觉吧，最起码空气比你家好，树比你们那里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时间如流水，一转眼五年就过去了，五个春秋，该有几多悲欢，几番煎熬呵！那些酸甜苦辣，那些惆悵彷徨，那些朝朝暮暮，那些辛勤耕耘，那些喜悦收获，我们一起流汗，我们一起流泪，我们一起欢愉，我们一起期盼……
而今，她苦尽甘来，命运之神把幸福诏书赐给了她，她将告别山乡，奔向远方。我呢？我望江自问，我仰天长叹，送别她后，我将仍回到我那困苦山村，我那清贫小土屋，继续炼狱，继续脱胎换骨，继续战天斗地……呵，我亲爱的小鸽子，或许我们今生今世不再相逢，或许时间将会把我们推向久远……请带走我虔诚的祝福，请把你的思念高高挂起，努力学习呵！
她已读懂了我的惆悵，她已理解了我的彷徨，她用冰凉的小手握定我满掌粗茧，柔柔地望着我……良久，她似在自语:”这又何必自苦……”她松开我的手:”你常对我说面包会有的，酒也会自来的……你一定会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走下去！“说罢，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来，那笑意是诚挚而凄婉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浮现在我眼前。
她俯下身子提起那陈旧的小皮箱(那是她来时的家当)，我抚着她瘦削的肩小声说”快走吧，船要开啦！”
她默默地点着头，眼里溢着泪水，深秋的风呵！弄乱了她梳理整齐的短发，我牵着她的手分明感觉她有些颤抖，她泪眼迷茫地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讲。终于，她猛然别过头有些呆滞地望着涌动的江水，只听她喃喃的语调在抖索:”要入冬了，天冷了……今年我不能和你上山拾柴禾，你，……”她一下子踏上跳板，头也不回地上了江轮。
我呆凝在囤船边，只是觉得她晃动的身子更加单薄，更显柔弱……
船儿已掉头，正顺江而下，我急切地跨上高高石阶，朝江上望去，在宽阔汹涌的两江合流处，江涛汹涌澎湃，江水浩浩盈盈，那船儿显得那般渺小，看上去犹如一片树叶儿在飘荡，那叶儿越来越小，越发渺渺悠悠……我还在那里张望，张望……深秋的风呵！送来她切切柔柔地的声音:回吧，回吧！……
1992年2月19日初稿。2019年12月6日录制于贾村，何华智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