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钟声
张 军

新月如钩,挂在天上。太阳尚未完全落下,房顶披上了一件淡黄色外罩。鸟儿们在暮光中纷飞返巢,树上好一派热闹景象。
此刻,站在这座建于乾隆十八年(1753)的石钟亭前,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孤单。一座有着两百六十六年历史的青石钟亭,隐匿在农家院子西南一隅,与今人富丽堂皇的高大建筑相比,老钟亭自惭形秽,显得如此矮小寒酸破旧不堪,像一只落魄的凤凰。近三百年岁月静静地流淌,风霜雪雨不间断剥蚀着石亭表面,掩去了盛年旧貌昔日风采。今天的钟亭斑驳沧桑,缠枝花纹饰模糊,石梁上字迹难辨,如岁月里病入膏肓的老人,在一片沉沉暮霭里茕茕孑立,对着血色残阳迎着瑟瑟寒风,它的心境会是如何?是否如此时的我,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再也压抑不住,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时光荏苒往事难追,暮鼓晨钟诵号声声,那是怎样一个场景?庙已不存斯人远去,今天已难以复现当时的盛况。我也只能面对着这座幸存下来的青石钟亭,想像一下昔年香火旺盛气势恢宏的场面。二百六十年前,由谁发起创建了这座庙观呢?绕到钟亭正面,右上角青石镌刻着几行文字“住持道人孙来玉,会首卢秉立、卢修道、刘志仁。乾隆十八年岁次癸酉季夏立。石匠张季”。根据这些文字可推断此地古代当为道观,有人会问道教中也称住持吗?其实“方丈”一词原指海外仙人所居丹室,道教里方丈亦称住持,是道教十方丛林最高领导者的称谓,与佛教中方丈住持的身份相当。钟亭两侧石柱与横粱上镌有一副对联:晨钟暮鼓,惊醒红尘名利客;佛号经声,唤回苦海梦中人。横批为“声闻四达”。看罢此联,不由有些迷惑不解,仅从楹联来看,又该是佛教寺庙,这又与青石上刻字内容相悖,到底是道观还是寺庙,四周不见碑刻手头更无资料,一时之间难以确定,心里暗自揣测,莫非先为道观后改为佛寺,姑且先这样认定,待日后有时间再详细考证不迟。

走到街上,迎面恰遇上一位老人,向他打问此庙当年旧况。老人只依稀记得古庙大致的方位轮廓:“解放后改成了小学校。文革那会儿拆庙砸像。那些泥塑的神像高大威严,全都推到村前湾坑里,如今怕是早已泡成了泥汤,还有一个很大的龟驮碑也砸毁了,这儿一块那儿一块,不知散到了哪里。唉,几百年的古庙,一下子推成平地。这石亭子还是村中老人拦着,才没有被推倒,总算留下了这个老物件。这院子后来又改成大队部,亭子被围在院中。前些年上面来人立了块碑,说是成了文物要保护,可就这样在外面露天放着,整天风吹雨淋。你看,这些年周遭的房子越盖越高,这里地势越来越低洼,一到雨天积水严重,真担心有一天会倒下去”。听了老人一番话,心情越发沉重,为了这无人管护的青石钟亭,更为了早已毁坏的古庙观。古时村中建庙殿内塑神,虔诚的善男信女们心中有神便生敬畏之心。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灵,意谓做人做事要有原则底线,不可逾越世间规矩,否则将会受到上天神灵的惩罚。现在我们知道,世间原不存在神佛鬼怪,可在科学并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对一些奇异事件无法正确解释,故而附着于神佛进而归纳提炼成一种教旨,多数是教化世间,劝人为善的内容,在彼时对于民心安定社会稳固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遥思当年,悠扬的钟声响彻村庄上空,时刻警醒着世间的人们,多行善休为恶,勤操劳勿贪婪。“暮鼓晨钟,秋鸿春燕,随时光闲过遣”,一晃儿近三百年岁月白驹过隙,钟声远去石亭犹在。此际,静下心来,听,隐隐约约有空灵的钟声回响在耳畔。古钟虽毁其音长存,变幻了时空不变的是精神,如今我们仍须恪守古人所倡导的一些信条,本本分分为人处世,兢兢业业治家治业。
辞别老者,上车欲返,留恋不舍回望一眼身后的大院。此时一只花喜鹊猛不丁地飞上高墙,头朝向院内唧唧喳喳鸣叫,难道它也在怀古幽思吗?此刻的喜鹊又在呼唤着什么呢?正自思忖间,喜鹊好像察觉到有人注视它,抖抖翅膀砉地一声飞起来,一头扎进村外渐渐暗下来的苍茫暮色中,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