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命定的旧时光,暂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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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江泉,60末生,仡佬族,居贵州道真。诗作刊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中国诗歌》《草堂》等,著有诗集《天亮了》。
◎黄昏
黄昏总是在我疲倦的时候如约而来
多么耐心,她慢慢的让天色暗了下去
她让我看见,缓慢的、忧伤的母亲
她在不经意间,把光、云朵、山峦
还有呼啸声,都收入了囊中
她把那些路,暂时都收走了
就来安慰我、安顿我
是的,我可以放下身体中坚硬的部分了
不必让自己,像一个乞丐、罪人、亡命徒
不必与这个世界,继续针尖与麦芒
过一会儿,我就躺下了,蜷缩着
像星星,在遥远的夜空
像安静的文字,躺在经书里
◎供词
站远点看,白茫茫的大地上
我就是一点糊涂,一点黑,一点污
一个寂静的人,动或不动
都比眩目的白,更难琢磨
只有这时刻,大地才是统一的
才是明白的江山,才透彻的凉
只有我,恍若失败的供词
暗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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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兴华:仡佬族,70后;居贵州务川。诗作散见于《民族文学》《贵州作家》《星星》等。
◎喑哑之物
与她一起老去的,是窗外
古老的天空。与她
一起孤独的,是电线上
摇摇欲坠的无名小鸟。
或许,它刚失去亲人。
她准备了大堆语言,要告诉
在外打工的儿子:
老屋的木漆在按古老的方式脱落。
树上的枯叶已经离开枝头。
院子有几把老骨头已
入土为安,一些事件
次第发生。包括那些
物事的变黄变旧,并成为
忽明忽暗的喑哑之物。
◎冬来临
不想出来的,就不用出来了。
要出来的,就出来吧。这世界
瓜熟蒂落,候鸟南飞,落叶
被招安,不能重回树上。
刚离去的事物开始发黄,变旧。
被时间重新整理,装订成册。
像历史那样旧,遗产
那样旧。风雪已在路上,
等待迎接和被歌颂。
生活的时间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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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野,原名张思源,土家族,70后。居贵阳。诗作散见于《诗歌报》《飞天》《山花》《星星》等。
◎重建与反复
快速的,闪亮的野兽皮毛
擦肩而过的往昔
反复扰乱清醒的程序
平静,但要不甘寂寞
不能妥协,但要投入幻象
干净,利落
如阳光打扫庭园
我种植的作物弯向童年
毫不害羞,大声叫嚷:
杜鹃花又开满山坡
春天的轮廓早已显现
细节,陷入隐秘的家庭生活
我看见老虎
咆哮着潜过村落
落草的豹子压抑不住招安的欲望
◎少女
早晨的空气焦躁不安
一只光明的乳房
在夏天的暗处闪动
乳头上翘,充满欲望,惊慌
急于逃遁,少女滑过羞怯的面庞
我毫不掩饰目光:
上个春天 从灌木丛看见一个少女
黄昏时分出现在阳台上
频频回首,看着城市里的灯火
如果穿过泛绿的荒草
我就能看见她的眼睛
但是,建筑……我多喜欢那个宽敞的阳台
经过劳动者那双发黑的手
映衬。是这样遥不可及
出现在无数个高处的黄昏
像闲暇时看见的风景:
盘旋的鸽子从树林深处飞起
◎飞翔
饱满的乳房 幽暗的深谷
色情的肉体总是唤起虚弱的想象
自由的双腿伸向天空
快乐的吊带袜缀着蕾丝边
那就是全部?变化的姿势
和有力的动作 应和着身边家具坚硬的轮廓
温和的弹性 一次次
让我想起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外
黑暗的草原 玫瑰在腐烂
清晰的尘土和月光一起旋转
北方的夜晚 除了风还有冷
还有平息下来的尖叫
什么样的词可以写出幸福
◎夏天,关于和某人的爱情
说说你们的感情经历
互相爱过的人
被一阵风吹向天空
你们的记忆
并不比爱情更久远
午后的茶杯,掺入更多的水
喝下去,散进绿色的夏天
近似这吐出来的言辞
你的眼是绵绵细雨
唤来无边的睡意
你的身影是严厉的谎言
一个夜晚道出风暴的全部秘密:
你的名字
终将和另一个名字重叠
◎你云一样的身体……
你云一样的身体覆盖我
如同赤足走在街道上,你的手
覆盖我的伤痕
对我说,当你老了,
从窗户里看着远处的风景
踉跄的树
如同你的昨日,在午夜
在狂热的颤抖中
消失在大地深处
挣扎着,风吹着蜜蜂般的群星
在出生地的黑暗中
缠绕住死亡的脚步

光阴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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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序,70后,生于贵州毕节七星关。居重庆。摄影家。诗文散见报刊。
◎冬至
记不清是哪一天开始冷的
就像不知道
第一根白发是什么时候白的
雪花飘起时,冬天就来了
田埂上,散落着秋天没来得及收的南瓜
其实收不收都一样,反正卖不出去
生在地里,就烂在地里吧
老家来信,一个远房亲戚死了
尸体停在堂屋中央,等儿女回来闭棺
怎么看,都像屋后田埂上的那个荒瓜
冬一至,狗也不再乱叫
它们躲在屋檐下。战战兢兢
◎雪落无声
雪越下越大,一夜之间
群山白了,庄稼白了
整个云台村都白了。程老汉的儿女们还不知道
他爹的头发也白了
程老汉说,女儿嫁了
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
买了车,三年没有回来了
儿子说,烧油不比烧柴
灶膛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燃烧着
时不时冒出几股呛人的烟
雪还在下。一片、两片、三片
赿积越厚,烟囱周围的雪化成了水
水又在屋檐结成了冰
◎雪在夜晚偷偷地下
城市睡着了
乡村睡着了
雪在夜晚偷偷地下
路灯醒着
我也醒着
雪落地时没有声音
谁也没注意
那个一夜白头的人
将脸埋进了一双布满裂纹的手中
◎戏台
在乡下,舞台不叫舞台
叫戏台。到了腊月,戏就开场了
每出戏,都在驱鬼避邪,祈福迎春
戏就那几出戏。年年岁岁
听不够,看不厌。庄稼人那点心思
全在戏里。看戏,就是看自己
后来,戏台改叫舞台了
我在台上。不唱,不跳,正襟危坐
这时候,我总是想起
儿时被大人拽着看戏的样子
傻傻的
◎速写
雷声滚落下来
溅起一道闪电,翻过山梁
环卫工起得最早。倒菜的小贩
惜命的老人,还有我的士兵起得
也很早。他们像往常一样
扫地,讨价还价,呼吸新鲜空气
谁也没去想,刚刚过去的一夜
到底发生了多少故事,或者事故
大街小巷的花瓣儿柳枝儿
散落一地。我看到很多人
踩着自己的影子
走在上面
冬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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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必常:土家族。60末生。居贵阳。诗诗文散见报刊,出版诗文集多部。
◎冬月书
一日
我在笑,天也在笑
虽然笑法不同,结果都是狰狞的
我笑:有种的,冲我来
冬天笑:有种的,你等着
就像一场马拉松赛跑
我们是一对选手
不。选手只是我
冬天是一个场地
在这一场赛跑中
我只想赢得脚下的时间
五日
办公楼的电压降低了
血压却在升高
情绪把血压看成一座高峰
情绪是长在高峰上的树
一位中年妇女在唠叨烤火费
一位妙龄同事在用情人的声音取暖
更多的人在麻木的包裹下
和另一种麻木相依为命
空气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热起来的空气
越来越龌龊
八日
热血好像上来了
人行道上的脸
在寒风中泛着红光
整个城市飘满狗的冤魂
整个城市的肚子里装满狗的热血
我们对生活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像猴急的男人一次次早泄
生活呵,总有那么多人囫囵吞枣
本来是美好的生活
却没有谁
愿放慢脚步去细细口味
九日
有一轮太阳,但它很冷
我想拿心给它取暖
它却不。像父亲母亲
它需要的是付出
哪怕是最后一点点
我学着它的样子
去关心身边的事物
这些尘世中的儿女呵
什么时候
才能真正的长大
十三日
等待多时的雪花,结果只来一两片
在人粥鼎沸的城市
一两片雪花只能是投进大海的一两粒盐
我所期望的白雪
永远不是尘埃的对手
尘世终究还是尘埃的世界
但等待雪花
是我的权利
有那么一两片
今天的心情就全都干净了
其实,在理想和现实之间
不管现实多么强大
理想总会比现实
高出一个头来
十七日
清晨,我可以什么都不等
但我要等那从窗外飘来的读书声
它是从一个个教室飘出窗外
像一群走家串户的孩子
有这些声音,一个冬天的早晨
就不会再冷了
它们飘出窗外,一个个欢呼雀跃
就算是一个寒冷的早晨
也关不住一群孩子的热烈
每当这时,我会从窗内把头探出窗外
像寻找一粒粒发芽的种子
就算是在冬天,是种子都会发芽的
一阵晨风吹过来,在琅琅的读书声中
我闻到了种子发芽时的清香
和拱出泥土时那阵气势
十八日
我牵挂那一只在春天放飞的鸽子
如今已是冬月,是否筑好了温暖的巢
如果它还在寒风中继续飞
那我就把牵挂当一种温暖送给它
我牵挂着它的前程和前程中遭遇的风浪
我甚至牵挂从鸽哨中穿过的风
你的歌唱是一种喊叫
是一种志存高远的撕肝裂肺
其实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
那放飞的鸽子,是我最大的梦
我真不想梦醒来
特别是在这寒冷的冬季
被阳光镀亮的下午
↓
段家永:70后,居贵贵州织金。诗文散见报刊。
◎原谅
原谅我对生活些许的失望
一条路背上的疮疤
我不相信它能扶起摔倒的栅栏
天空灰暗,雨蒙面站在拐弯的路口
人类的幸福经不住它的打劫
那片从春天偷渡过来的白桦林
它们的咳嗽,像一个沉重的包裹
原谅我只想做一个平庸的人
我还能将漏雨的茅屋连夜盖好
在沙尘暴席卷而来的时候
我不是英雄,救不了一座城市
但可以在一堆瓦砾之间
搀住正在下沉的邻居,用一只蚂蚁的善良
搬运我们苦难的生活
◎雪从屋顶走过
雪从屋顶走过,时间挤着时间取暖
我想着的那个人从火炉中探出头
叫嚷着要我还给她春天
我如今两手空空,还欠着大地的一张床
指头常在夜晚刨食月光的坟
仿佛打了一个盹,青春就只剩下一张欠条
雪从屋顶走过,我已不在意灵魂之外的偷听
梅花在空旷的身体内入定
寒冷穿过玻璃,终将抱走一堆破烂的衣物
我一无所有,一生的愧疚
被雪一撕,就发出尖利的叫声
◎在秋天的最高处
顺着风的脊梁
向秋天的最高处走去
一路上,落叶与我背道而驰
它们奔跑的速度
比结局更令人感到悲哀
在秋天的最高处
我将成为风的一部分
那些虚度的光阴摇晃得更加厉害
它们正被一盏一盏吹熄
我却将变得更加辽阔
在秋天的最高处
我还要攀着每一场霜
艰难而从容地向冬天迈进
我要比那些落叶更晚地埋掉自己
以雪花干净的姿势
扑向大地
◎一个被阳光镀亮的下午
背靠着背,我们支撑着
整个下午的重量
话不多,背与背粘在一起
我们的宁静
没有一丝裂缝
有飞鸟带走我们的目光
留下一双翅膀
在我们的眼里扑腾
整个下午,我们没有说起一生的苦难
只任由阳光
把我们不变的位置
在草地上
悄悄掉换了身影
◎麻雀是天空美丽的雀斑
因为爱着天空
我也爱上这群灰扑扑的麻雀
星星遥不可及,这些在梦中开放的花
我只能为它们
虚构一个没有游人的花园
一群啄不下闪电的麻雀
它们离风雨更近
在我叶子掉光的四肢上
死去的虫子被它们的尖喙唤醒
它们的飞翔,高不过炊烟举起的手
因为爱着天空,因为对人类不断折断自己翅膀的失望
我的眼睛暗恋上了
天空这个高不可攀的女人
脸上美丽的雀斑
如你如诗如最后
↓
赵卫峰,70后,居贵阳。诗文散见报刊。
◎无论快慢你都将输给道路
无论快慢你都输给道路
无论你怎么走
你都无法亲眼看见永久
这么想时,你骤然停止
像梦中勒马的骑士
像枕头。它也需要时间
去恢复
受到重用前的平静
◎兔子需要帮助
兔子始终不像老蛇和蝉
不会自己玩
兔子如同桔子,再怎么熟
也不能自己脱皮,裸身或重生
这就像,如果没有音乐帮助
或许就没有热气腾腾的广场舞
◎可爱
小孩的小是可爱的
她可以缓缓放下戒心
却不一定会分享或送出
最重要的玩具
时针这顽固的细骨
曾让小孩好奇:它反复
想多久就多久
却从不晕头
“它其实从不理会今昔
以及,什么风把你吹来
什么风就会把你吹走……”
这么说时,小孩的小还在
还没有被吹走
还是可爱
◎比如你像一缕风
万径人踪灭。那么
除了道袍你确实无所依靠
道是道具的道
道理的道
也是道路的道。那么
在寂寞的源头停着的你
噤若寒蝉,也是和天地
和不知所终的下一步呆在一起
他和他的心却是呆在原地
如果你不像从前那样尽情吹拂
他和他的心,就不会像从前那样
总呛着你
为什么总有人爱说最后
他和他的心
为什么总是离最后
还有一步
没有风,灰尘会更像灰尘?
没有衣服,你会更像你?
没有你,道具,道理,道路
都会更像它们本身?
◎我的立场是先天下,后天堂
我没看到过天上掉馅饼
我看到过馅饼般的你
幕墙玻璃凭空让一些呼吸停止
是隔夜的消息。或许也将是未来的
我确实看不到未来的报纸
还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消息
我知道一些春天。一些风独辟蹊径
一些幸与不幸难分难舍
一些喜悦撞上一些悲伤
一些花瓣从天而降,你
也看到了
花瓣怎么坠落,其实要看怎么看
正如有时你在下面,其实是上升
有时你趴在故事里睡着
是在湿湿的梦里飞
我承认这么多年已越来越少仰望
我总在没完没了的路上,像钟表匠
总把自己埋在没完没了的时光中
我清楚了天下攘攘
弄懂了车辆们为何相敬如宾
我仍不明白到底有多少向日葵像人
多少人像我,有时,低着头
模仿以食为天的家畜
有多少江湖,就有多少反面的云朵
天晓得,美有真假深浅之分
美有时是凌乱
有时一塌糊涂
有时,天要下雨,纯属正常
有时,青春的草帽湿得厉害
身不由己的窗户在雷电里尽情哭
披头散发的树,随噼啪的伴奏起舞
也正常
后来,我的立场是天堂
后来,我想让你集喜怒哀乐于一身
跪在总是做也做不完的梦中
也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