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鸟为邻
张 军

山间残红渐褪。院里,柿子树上还挂着满枝的果儿,甫有风过,果儿摇晃,像风铃摇曳在檐下。
一群乌羽黄爪的鹩哥飞来,它们毫无怯意,旁若无人院中翩飞,仿佛它们是出门在外的院子主人,多年漂泊已倦游,此际蓦然间想起此处还有个故园,于是欣欣然展翅而归,它们放开婉转的歌喉,抒发着此刻难以掩饰的兴奋喜悦。
枝上叶子已然凋谢。春夏时节听得鸟音清幽,邕邕嘤嘤,悦耳动听,仰头看时,花红柳绿间惊鸿一瞥,难窥鸟儿们全貌。仅凭声音分辨,大略可知有花喜鹊,灰喜鹊,黄山雀,还有一种如家雀大小的灰羽小鸟。一众鸟儿栖在枝头繁叶间,一天到晚不知疲倦,跳跃上下欢鸣不歇,只闻清乐缭绕树上,不知此曲何人所唱。闲暇时泡上一壶茶,捧着杯子坐在窗下,闭目听一曲鸟儿的乐章,贯耳天籁之声,好不惬意自在,但心间也存了些许遗憾,如果得暏群鸟真容,又或更进一步,招之即来鸟落肩头,挥之即去音自空传,那一幕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场面,岂不是可作一景记之成文。
想起了宋代梅妻鹤子的和靖先生。沈括在其所著《梦溪笔谈卷十.人事二》中有记:“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蓄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廷客座,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舟而归。盖尝鹤飞为验也”。初始并不知这个历史典故,也不清楚林逋何许人也,只因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咏梅诗,进而才了解到这位山林隐士的生平经历。当年非常渴望拥有一只唤作“如皋”的仙鹤,但我生活的平原地带,不存在大面积的江河湖泊水域,平素白鹤的影子也不曾得见,更遑论驯养一只作为宠物。无奈把目光转向此间寻常可见的鸟类,曾有一段时间,盯住檐下麻雀,妄想捕幼雏饲之,后听老人讲这家雀性子刚烈很难养活,不得已悻悻作罢。

几十年来此梦终未得遂。偶然间翻到一篇古记儿:山梁货店市肆,养鹦鹉甚惠。东关口市肆有料哥,亦能言。两店携二鸟相较,鹦鹉歌一诗,料哥随和,音清越不相上下。料哥再挑与言,不答一字。人问其故,曰:“彼音劣我,而黠胜我,开口便为窃矣”。臬司有爱子,病笃,购以娱之。贾人笼之以献。鹦鹉悲愁不食,自歌曰:我本山货店中鸟,不识台司衙内尊。最是伤心怀旧主,难将巧语博新恩。留之五日,苦口求归,乃返山货店,垂颈气尽。万历年间事也。其事凄凄其音切切,一只不忘旧主的哀怨之鸟,教人心下不免恻然;后来更读到唐代来鹄的一首诗:色白还应及雪衣,嘴红毛绿语乃奇。年年锁在金笼里,何以陇山闻处飞。一只不得自由的笼中之鸟,又教人生出无限叹惜。诚然,我们心存爱鸟之心,但可知鸟儿是否愿意与人为伍呢?这些可爱的鸟儿原本是翱翔于天地间的自由精灵,无拘无束自由快乐,它们本来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不须人去改造也无须人来爱溺。自古而今,偏生有那么多闲人,自作多情充作爱鸟之客,束缚了鸟儿自由,压抑住鸟儿天性,是爱鸟还是害鸟呢,此处不必明言。反正终此一生,我是断了养只鸟儿作宠物的念头。
收回思绪,抬眼望向窗外。此时几只鹩哥飞临柿子树,忽上忽下飞逐嬉戏,乱了一时皆停在红果之上。它们啄破果皮吸食浆汁,想来此季果肉甘之如饴蜜,正可作鸟儿口中美味。而这也正是它们此行之目的,不知道这些小家伙何以得知此院有树结果,莫非春来伊始就已经环伺周围一直等待吗?不由暗自佩服这些鸟儿的耐性,几个月不急不燥不慌不忙,专候着今日这一场饕餮盛宴的到来。
院中,灰喜鹊花喜鹊栖于高树枝头,黄羽白颊的山雀跳跃灌木丛间,叽叽喳喳的麻雀檐下聒噪不止,又添此乌羽鹩哥啄食红果。灰白黑黄各色羽翼纷飞,长短高低纷奏自然之声。虽然人在室内不能与之亲近,然窗前聆其音观其舞,得与鸟儿相伴长久为邻,亦是乐不可之,亦是人生快事,又何必一定要近而抚弄呢?
鸟儿有鸟儿的天地,人类有人类的世界,两相遥望互不干扰,各自在自己的空间里平静生活,如此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