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首不老的歌》
想起小时候,一大家子十余口人挤住在窄窄的一条院子里。
院子里面有一孔大窑洞,是爷爷居住的地方。刚进窑洞左首是爷爷一年四季都烧得温热的大土炕。
记得那时候每到冬天,这里是村里所有像爷爷一样同龄的长者们的欢乐地,也是我童年成长的乐园。
那时候爷爷、奶奶们玩纸花牌,周围炕上炕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则高兴地光着屁股在炕上的人群中像个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有时闹得欢了,就有那些慈眉善目的爷爷奶奶们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沉下脸在我的光屁股上嗔爱地拍打两下。这时候的我会乖一阵子,从人群里爬出去,趴在窑炕上的大木窗上看雪景。雪纷纷扬扬地从黄土崖面上飘下来,掩没了院子里那一溜溜踩出的脚印。
院子中央有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上落满雪花,伸向四周的树枝像海底盛开的珊瑚。但好些时候,我都不能这样痴痴地看雪景,因为被大人发现,我往往会被奚落着拽回到热被窝里,不许我乱动。但我安静不了一会儿,又在人群里蹿跢起来……整个冬天,窑洞里都洋溢着一种温馨,洋溢着飘香的旱烟叶的香味,也洋溢着肆无忌惮的欢笑……
年关将近的时候,我家窑洞又是别样的热闹。
家家户户要挂挂面的人把磨得雪白一样的面粉拉到我家,窑洞的空地上有条结实的木方凳,上面放着一口油黑发亮的大毛盆。来挂面的人先把面粉倒进大毛盆里,女人们开始在白洋瓷面盆里开始搅化盐水。男人则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在毛盆里和面。整盆的面粉由絮状揉到面块状团状,然后一点点地再加水,一次次面团被撕扯碎了再揉成团,反反复复许多次,直到面团被揉得劲道的可以用双手提起很长很高露出大半个油亮的盆底才好。这时候,在盆子四周撒上玉米面粉,用草莲子盖住毛盆,约半个时辰后,俩个人抬起毛盆,将盆里的面倾倒在宽大的案板上,再用长扁担压,把面团一直压成薄饼状后,用刀划开小孩子胳膊粗细的大条。接下来,站在案板两头的两个人抓住大条面拽拉着在案板上摔打,之后把稍稍搓细圆的面盘入毛盆,再次覆盖上草帘或塑料模。这时候,男人们才似乎有闲暇功夫摸出旱烟袋,或装一烟锅子旱烟、或卷一个喇叭筒,美美过一阵子烟瘾。又约莫等半个时辰后,打开毛盆,把盆里的面条拽长拉细一圈一圈盘在案板上。此后又一次从案板上搓成筷子般粗细的细条盘在盆里……总之,那时候,一盆面,整个下午几个人都在折腾,但丝毫看不出大人们的劳累,听不到他们的抱怨,反而每个人脸上流露出一种幸福和满足。
冬天过去了,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对燕子飞进了窑洞。在宽大的窑洞里盘旋飞舞,最终停留在窑壁上开始筑巢。
我仰躺在土炕上,每天看燕子从窑口的天窗上穿梭般地飞进飞出,几天后,一座漂亮的巢穴磊成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巢穴里露出了四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于是,窑洞又开始热闹起来。
燕子每次叼着虫子飞回来时,燕巢里的四颗脑袋就从巢穴里一齐伸出来,叽叽喳喳地吵闹,但老燕子总是很公平地依次喂虫子喂给它们吃。
就这样,小燕子和我一样,在春天的日子里一天天开始长大。有几次,我因为小燕子们吵闹扰了我的睡觉,举起竹竿要捣燕子的窝巢,但被母亲阻止了。母亲告诉我,燕子是勤快的鸟,它也喜欢在勤劳的人家里筑巢做客。那时候我虽然不懂得什么是勤劳,但看见安安静静的燕子,穿着漂亮的外衣,绅士一样地落在巢边,认真地审视着我的样子,觉得她真地可爱,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竹竿。
燕子一天天地长大了,我看见它们的头顶的羽毛由褐色变成褐黑色。有一天,他们飞出了巢穴,在宽阔的窑洞里开始试飞,歪歪斜斜地,从巢边飞到天窗口,又从窗口飞回巢里,一边飞,一边叽叽喳喳的欢叫,像唱着动听的歌谣。
我不知道哪天早上醒来,所有的燕子离巢而去,窑洞里恢复了宁静,但这种宁静反倒让我不适应了,长久地趴在窗口上张望,盼望燕子再能飞回,但徒留心中的只有无限的惆怅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于是,我那时又是多么地盼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也像小燕子一样飞向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