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点
天空，是用来仰望的
乌云和白云，是两张
不同的脸。
我的一生都在看它的脸色行事
反抗，不够彻底
顺从，也不够彻底。
多么无奈啊
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两张脸。
每一次愤怒，都因为绝望。
每一次悲伤，都因为善良。
2019.01.25
▌乌有乡
1
夜色厚重。父亲已经很老了
他一个人穿行在黑暗中
走路带风。他穿着灰衣裳
穿过河流、山川、冰雪
像一缕烟穿过我的肉体
2
我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说话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父亲是我，我是父亲
我们一起穿过民国的战火
那个叫黄守英的土匪头子
带着他大字不识几个的卫兵
和颜悦色地问父亲的父亲，天文、地理
国势。父亲的父亲满脸横肉
讲得头头是道
父亲在一旁端茶倒水，看见他恭恭敬敬的样子
我差点笑出声来
3
战火越烧越旺。国民党的残余势力和黄守英
那几个傻不拉几的卫兵、父亲的父亲
最后被解放军活捉。我站在广场上群情激愤的穷人中
听见响亮的口号，“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严惩恶霸地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年少的父亲看着那些五花大绑的恶人一个个倒下
欲哭无泪。那些倒下的恶人中
有他的父亲、母亲、亲戚
4
父亲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站在漏雨的屋檐下
望着对门的大山发呆。也跟着穷人们
去分地主家的地、开会，分地主家的粮食
穷人们每天都热火朝天地开会，耕种
在土坎、山石上用石灰书写“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大字
打了鸡血似的。父亲渐渐长大
渐渐忘记了悲伤，渐渐融入了贫穷的人群
我跟着父亲，发现他会在兴奋过后
偶尔怔怔走神
5
由于表现良好，思想过关
父亲被送往镇上读初中
父亲勤奋好学，写得一手家传好字
父亲在读书时认识了我美丽善良的母亲
初中毕业后，父亲又回到了面黄肌瘦的穷人中
幸运地被推选为村长。他带领着穷人们悬崖上修公路
深沟里筑高坝，岩石上凿大堰
他说他从不觉得累，浑身充满了建设祖国的力量
6
他常常在一家人端起碗吃苞谷饭时
唾沫横飞地大谈他的光辉业绩，哪条路是他带人修的
哪口塘是他带人挖的
哪片山林是他带人砍了炼钢的
有时候。他也面色沉重
断断续续的讲述他如何与大部队串联到北京
在偌大的广场上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如何亲身体验胸前挂一块牌子，头发被人揪来揪去
跪在台上低头认错的样子
如何在烈日下
把那些饿死的乡亲，一个个用草席裹着
埋在背阴的山坳。用一块木板
简单写上死者的名字
7
有一次，父亲在祭奠他的父亲时
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看见他脸色铁青
一杯酒洒向墓碑的时候
把牙齿咬得嘎嘎响
但他没有说什么，等纸钱烧完
香燃烬后就悻悻地走了
8
父亲的儿女们都长大成人了，成家的成家
嫁人的嫁人。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山里
种了一小块玉米、红薯度日
母亲过世后的这些年，父亲一个人养成了看新闻联播和抗日剧的习惯
常常在电话中告诉儿女，要爱国
爱自己的家园，土地
语无伦次
9
天渐渐亮了。阳光一点点照到城市的高楼上
照进我堆满烟头的出租屋
父亲像烟一样一点点从我的肉体中消散
父亲又变回乡下孤独寂寞的老人
我还是他一事无成的儿子
父亲像一个梦，带着我走进他平凡
籍籍的一生。我是他若有若无的影子
2019.09.02
( 原载《紫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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