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想起二妞,一位个头不高的毛头闺女立即会蹦跶在眼前,上身穿件较瘦小的红条布棉袄,袖短,小手腕常露在外边,手背上皮肤粗糙,时常附层黑乎乎的污垢,一头蓬松的短发,发间时常加些麦秸棒棒和树叶末子。
自两岁离娘后便浪漫起来了,可能当时生活标准低,老饿肚子,又没大人照管,常领着三四岁的弟弟在野外地堰上寻吃的,什么有欧梨儿,破板,酸麦麦,羊角角一类野果,常吃得一嘴黒绿地回来,有时竟提回半袋子半生不熟的倭瓜蛋子,有一次让弟弟吃了有毒性的野果,可怕人了,致使弟弟嘴唇肿起老高,吓得父亲急忙背起往村上药铺子跑,还未到弟弟已经昏迷不醒了。
但是有一点儿,从不在父亲面前讨要吃的,没人做合体的新衣,父亲便从外地带回一些半旧衣服,只要是红色,她抢过便穿,有时袖长的小手都伸不出来,她甩着长袖,像演员甩着古装摆袖一样挥舞着,弄得大人哭笑不得。
她生性脾气倔强,有时大人发了火,任凭挨巴掌也不肯跑,眼里噙着泪水站在那里挨打,也不哭。二女儿自小就爽朗活泼,爱说爱笑,爱蹦爱跳,记得一次父亲临出门前晚,领着三个孩子在祠堂看戏,担忧着走后,三个不懂事的孩子该咋生活,二女骑在爸爸的膝盖上就疯得不行,台上唱是《打金枝》,其中有两句台词是:免得了和免不得,她却大声吆喝着,面不给你面给你,面给你面不给你,惹得一圈人哄堂大笑。
弟弟被宠男孩的奶奶领去了,二女儿就和大两岁的姐姐生活在一起,下学了,就帮姐姐做饭,姐姐在屋里压面,她便在没院墙的屋门口一个临时设置的一个小棚子下边,对着灶门烧火,没有硬木柴,也只是在麦场上背回些长麦秸儿,抓一把,胡乱缠成一团,塞进锅灶里,开始冒黑烟,呛得她一把鼻子一把泪,忽然大火冒出来,火舌窜起老高,惊得她慌忙直起身后退几步,红火把小脸儿烘得通红,甚而将头发炼成了弯弯儿,连院外过路人都大声疾呼,二妞呀,小心点儿,别把饭棚子给烧着了,而她也顾不着答话,只是蹲在地上一阵咳漱,鼻涕滴拉老长,小手抹出了花脸。
吃饭,她从没让姐姐招呼过,自己抓过碗来,踮着脚捞起一碗面条,呼噜噜一吃,背起书包一溜小跑就到学校去了。
那时有好心人怕孩子受苦,经说合,让缺孩家庭将二女儿领养走了,但是不到半年,人家又给送回来了,说是她太疯,大人管不了。后来年龄大些,她才对父亲说了实话:什么太疯,那是我故意的,就是不吃饭,常挑剔,甚至大闹着让她们哄不乖,只得送回来,都是一样娃,为啥偏偏把我送人,姊妹三个都跟着父亲受苦,我情愿。
又过几年,姐姐要出去打工了,她偏争着去,理由是,我比她吃得多,有力气,都拗不过她,终于随姐姐打工去了。第一次回家探家就送给父亲寓义深刻的礼物,那是一只精美别致的彩色鸟笼子,里边有一只毛绒绒的黄色的假鸟,一只小爪蹴起,一只爪抓住平杆儿支立着,用手一拍笼子,能发出咴啁啁的鸟叫,挺逗人喜爱。孩们走了,父亲盯着鸟笼,品出其意,哦——这是要告诉父亲,孩们大了,不要像小鸟一样圈在笼子里,要放她们到外面去闯闯世界,有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就是那一出,二女几年没回家,急得父亲四处打探音讯,按她的说法是,不经常打扰家里,省得父亲惦记,真横下这条心,父亲也就算了。经过三、四年时间,儿女终于回来了,竟是和自已相中的一个四川小伙子一块儿回来的,但时间不长又给吹了,理由是男方抽烟、喝酒又爱赌博,跟这样的人混下去不牢靠。随后又找一个仍是四川的,同龄又同行,只是无父母,仅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她认为这样好,合乎自已性子,不受什么约束,只要男方肯吃苦,能宠自已就行。
这一系列行为,从未向家里吐露过半个字,说法是,自已的事自己作主,父母能带我来到这个世间上就足够了。
接着自已独自办婚事,家里也没去人,生第一个是女儿,只给父亲透露过一次信息,并安慰父亲,人家家族人多,光父亲一辈就弟兄五六个,婶子大娘高看她,有点小摩擦都责怪着是丈夫的不是,家里各方面都护着她。
生第二个孩子是男孩,也曾给父亲透过信息,并聊过说和大姑子之间有一点儿纠缠事儿,那时大姑子已出嫁,好几年没添小孩儿,约定再生或男或女一定要让大姑子领养,为顾其面子,二女搪塞过去。在月子里,大姑子姐公婆亲自过来伺候,待出月子后,说要抱走孩子时,二女可能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舍不得孩子让抱走,哭得很惨,对方无奈只得空手走人。
二女问父亲,是否过分了,父亲回话说:做得对,骨肉亲情不能轻易放弃,有能力生就应有能力养。不过事后要向大姑子姐道歉,话要说圆润些,真的,二女属弟妻,辈分虽低,却揽起了娘家人的责任。
在大姑子姐又领养了别人的娃时,二女大方出手,或是赠小衣,或是过满月,都是周周到到行礼,连本家叔伯都夸二女儿通人情,懂礼仪。
二女儿对大姑姐亲,待老公也体贴,每逢老公回到家,先催洗澡,再烫脚,啤酒凉菜伺候的周到,老公平时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是成双成对地买,说是换洗方便,老公每次脱了脏衣服都能有干净衣服换,对自己则有些苛刻了,说是屋里人家不讲究,只要干净合体就行。
但是生活中的原则还是要坚持的,尤其是老公下班回家,先交钱,原因是终日料理家务就是要掌管这个家,不晓得收入状况咋成。曾有几次巧遇老公下班不回家,与朋友聚会酗酒、打麻将,回家不吃饭,躺倒便睡,好像二女拖累了他,为此二女便生了气,撂下孩子上了广东,打工一年半,因手脑灵活效益高,当了流水线组长,活儿轻工资高。这一走可把老公急坏了,整日抱着孩子,有时连吃饭还得找人帮着带孩子。随后,便四处打探,托人求请,二女才回了家。
回家后,首先与老公讲清楚,当丈夫是要有责任心的,就得供她们吃和穿,丈夫的夫字不是天字出头吗?当老公就得有比天还要大的本事,否则就别成这个家,并直说,不是女人拖累了男人,而是家庭拖累了女人,要不然,女人会比男人活得更潇洒。老公连连点头称是,由此以后家庭和谐多了。
二女儿调教儿女也有些招数。女儿学习成绩好,个子高,性泼辣,又颇有领导天才,八九岁就被选为学生会主席,学校离家近,当听到喇叭里传出女儿脆亮的嗓音时,自己也挺有自豪感的,但她从不正面表扬她,还指责她不爱做家务的毛病,床不叠,碗不洗,常拿小恩小惠让兄弟代做,兄弟也勤快,拿了钱又交给母亲,嘴里说,就得这样,女儿笑了,告诉父亲,不知咋搞的,把女儿惯成了浪漫小伙的性格,将小伙调教成了温顺女孩儿的性格,父亲回话,脾性各异,不然你怎么会抛下至亲,远走外地呢?
二女儿对至亲好,对本家礼数也周到,哪家添了小孩,哪个长辈过生日,常催老公早些过去帮忙,无论谁家过事儿,只要二女儿一家到场,都要热闹好一阵子。
二女最为担心惦记的唯属年老且经常打工在外的父亲了,有几个春节都嚷着要上父亲打工所在地新疆,和父亲同享欢乐,伺奉父亲几天,父亲苦笑说,租居住所窄小,怎么安置,她却执意要去,打地铺都行,父亲解释说,自己身体好,生活好,活轻巧,有钱花,切勿惦念,若想团聚,没几年爸就七十了,到时回老家,整房舍,添床位,迎接二女回家,咱祖孙三代欢聚一堂,同享天伦之乐,听话筒里语音沙哑,似乎女儿已泣不成声,说是以前受苦是没办法,现在我们都己成家了,还让你求生在外,我们做儿女的于心不忍,不行的话,同继母去她那里颐养晚年,父亲安慰她说:去….一定去……
去了吗?真去了,于重庆火车站下车,一眼便见专车去接的女儿与女婿,先吃饭后上车。由于天热,轮小,路遥,长途磨擦终于爆胎了,女婿趴在车下,支起车,艰难地换了胎,焦阳似火,汗滴叭哒、叭哒的滴着,映照着儿女的一片孝心。
在二女儿家居住的一段时间里,她们毕恭毕敬地招待着二老,饭不让做,地不让拖,吃饭在餐厅不少,桌上桌下,盘盘碟碟,看着大盘子龙虾端上来了,父亲一辈子怯生,挺吓人的,也不会吃,女儿一个一个地剥,块块嫩肉垒在盘子上,一边解释,吃了对老年人好,能补钙,壮筋骨,父亲激动地手有点发颤。
吃完饭后逛商场,给父母买换季衣服。给老婆买的一件半截袖就花了一百八十元,那是继母刚走到夏装架前,一件宽式新颖、花色图案鲜艳的半截袖特别引人注目,继母用手指捻着布料不肯离去,二女儿马上让取下来让继母试试,父亲问多钱,服务员会说话,价格好说,得体是关键。真的,这件衣裳穿上后,人显得格外精神,给换个人似的,老婆满脸堆笑,就是价格太贵了,父亲连忙给老婆示眼色让脱下,一边说,庄稼人不合适穿,谁知女儿一边可付了款。
父亲说老婆,这下可得意了,可高兴死了,老婆圆场着,积了孝女,为何不穿,扮装年轻些,还不是仗你的脸吗?哼,父亲回话,给孩子啥付出,亏不亏心!老婆说,今后待你好些,还不是替了女儿。女儿扯扯继母衣襟说,走吧,别理他,我父亲就爱叨叨。在女儿家居住那段时间里,二女常担心二老的夫妻生活,常在二老之间打圆场,对继母说,父亲这人脾气不好,火上来说话不好听,心却最软了,老夫妻相互疼爱好,生活中缺钱说一声,不能受委屈;然后,避过来又对父亲说,人家过来能图咱点啥好处,你身边有个人我们少牵挂,钱,不在乎能积多少,只要够花就行。
一天晚上,继母不在身边,女儿端来一盆热水给父亲烫脚,一会儿按下去,一会儿抬上来,连问热不热,并解释,经常烫脚好,足下血管通畅,上边头脑清爽,烫罢脚再剪指甲,抱住父亲的脚,做工那样细致,指甲剪地圆圆儿地,搓地光光地,剪罢指甲又按摩脚心穴位,两拇指按住不动,顶一会儿,两腿困困地,有说不尽的舒服,女儿边按摩边说,脚心血管密集,是人的第二个脑袋,经常按摩穴位,能降血压还能管大脑供氧,女儿说着,父亲只是连声嗯…嗯…的应着声,此时,一颗灼热的泪珠禁不住滴落在脚面上,女儿仰面看时,父亲早已是老泪纵横......
父亲说:女儿白手起家,从未照看过,如此厚待,愧心难止,女儿眼里也噙着泪,劝慰着父亲说:愧对的是我们。
父母执意要动身了,头晚就隐约听得小两口叽咕了半夜,不知啥起因,次日女婿早早准备好要送行的车子,也不言语,只是用湿毛巾反复擦拭着车身,女儿就是不让坐,给父母打了个的。
事后才知道是想让父母乘飞机回去的事儿,父亲嚷叨女儿,真是太过分了啊!
就是这一走,女儿和老公大闹了一场,大肠出血,患病住了院,病犯时,闭目无语,胸口呼吸急促,如此严重,从未给家里吐露过半个字,如此想来,此行实属一件不妥而甚悔的事!
在后来的几年里,二女很注意父亲生日,及时发来祝福和款项,经常给父亲通电话,说起来没完,话后还强行充入话费。平时只要稍不注意碰住电话接通,随时就能听到回话,好像常陪在父亲身边一样,并经常发回截图,一步一步地教父亲怎样使用手机的各种功能。
父亲知道女儿特忙,经常早出晚归,除了给家里人做好吃的外,还要到十公里外的服装店搞促销,父亲就爱叨叨,经常发文章过去,教女儿,既要勤快又要节俭,教养儿女要和谐,常培养娃们独立生活的能力,常品《我们童年》一类的文章,牢记我们的根,以增强做人的骨气,女儿也回话让父亲放心,要照顾好自己,谆谆教诲我们会谨记,骨气会陪伴孩们一辈子。

作者简介:段虎生,洛宁县赵村乡凡东北二组村民,青年任教十余年,中年从农,晚年凭薄技游离异乡,终不枯手中文笔,善描人间情肠,传播尊老爱幼,宏扬正气,传送中华文明正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