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湖浪子·罗煜
每年七月麦黄的季节,走在家乡的田间地头,看见满园果树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方小小的麦田,我就会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一望无际的风吹麦浪,想起小时候许多往事,想起生产队碾大场的情景。
村南有一个大土壕,顺路下去,东西两边的高崖底下凿了两排窑洞,是生产队的饲养室还有保管室。三伯那时候是保管室的保管员,我小时候时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三伯把保管室经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水泥地面光光滑滑,泛着青色的光芒。里面靠北墙是用砖抹上水泥做成的粮仓,中间隔离起来,分成许多小块的区域,每一个分离出来的区域里存放不同品种的粮食,有大麦、小麦、油菜、高粱、大豆、荞麦、豌豆等。我时常得到的最大的恩惠就是三伯允许我抓一把生豌豆,装着罩衣前的小口袋里,用长齐的乳牙磕着,品着豌豆的清香。
八爷那时候是队上的饲养员,他住在路西的一口大窑洞里,进门就能闻到浓浓的青草味儿。北边就是他一年四季都烧的滚烫的土炕,上面铺了一张溜得精光的苇席和一床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的旧铺盖,平时卷起来放在墙角。炕下角外首摆了一个长刃大铡刀,里面是新铡下来的青草、苜蓿;再往里面两侧打了两个拐窑,储存的是铡碎了的干草;最里面的是一溜长槽上拴着的四五头牲口。牲口们看见来人,瞪着大大的铜铃般光亮的眼睛瞅瞅你,然后低头继续在槽里舔着槽帮子吃它的草。
八爷喂牲口是一把好手,他是中午三槽料,晚上三槽料,他饲养的四五头牲口被侍弄得膘肥体壮。八爷往往中午一边喂牲口,一边仰躺在窑里自己的小炕上唱秦腔。大凡从土壕路边经过的人,时常能听到八爷压细了嗓子在唱:“许翠莲来好羞惭,悔不该门外做针线……”
八爷饲养的牲口中,有一匹枣红马,是八爷的最爱,时常豌豆这种高觉牲口特有的饲料,小恩小惠八爷没少偏心过它,平时刮毛洗澡那更是常可以看到的事。
记得一次枣红马被拉出去干活,突然下起了大白雨,八爷卷起铺盖卷儿一口气跑到地里,把被褥搭在枣红马身上,牵着它回家。回到饲养室,他成了落汤鸡,感冒咳嗽好几天而枣红马却安然无恙。都说枣红马性烈,一般人不敢驾驭,但我时常看见八爷骑在马背上。
田家无闲月,六月人倍忙。三夏大忙季节,麦子黄了,八爷套上马车,一趟一趟地把麦子从地里运回来,堆积在饲养室东边崖畔上面的大场上。碾麦子的那几天,是全村子最热闹的时候。差不多全村的男女老少齐出动了,大家聚在场畔上,先摊开一场麦子,用杈抖开摊平,套上牛拉上碌轴,绕着大场一圈一圈碾麦子。其余的人坐在大场周围的树荫下、场房背后的阴凉处说笑逗趣。场畔上蹲了两桶凉开水,里面放了糖精,渴了就截一节麦杆叼在嘴里,把麦管伸进桶里,俯在桶沿上咂着麦秆喝水。其实,两桶糖精水,净是让我们那些孩子喝完了。喝完糖精水,就一起跑进碌轴碾平的场里面的麦草上,翻跟头、打滚、翻鹞子、打车伙轮子……加之有些大人在旁边故意煽情挑逗,经常玩得满头大汗、汗流浃背也乐此不疲……
大忙季节人人都忙,我们除了贪玩,其实也能帮大人们一些忙,那就是大人们翻场,我们举着竹笊篱,跟在牛屁股后面接牛粪……
中午时分,全生产队社员都不回家,饭是有专人把炸好的大油饼子担到场畔上,吃油饼,喝糖精水。这种饭食当时在自己家里可是很少吃到的美食,所以,不管大人孩子都争着抢着吃,直到吃的打着嗝实在吃不动了,才抱着撑得圆鼓鼓的肚子找阴凉地休息……
下午起场是场里面最热闹、最紧张的时候,翻的翻,抖的抖,挑的挑,推的推,扫的扫,而我们一帮孩子最喜欢的事就是俯在大加杈两边和大人们一起运麦草。因为没见过飞机,我们都戏称扶着大加杈跑是在“开飞机”……
夕阳西下,场起完了,场中间是堆的小山似的麦和糠,四周是扫得干净的发光的空场,人们赤脚坐在大场上休息,有力气大的年轻小伙儿坐不了一会儿,一起比赛谁的力气大掀碌轴……直到很晚,也不愿散去,场上不时爆出欢乐的笑声……
往事如烟,一眨眼,四十年过去,成长中的许多故事掩映着多少岁月的艰辛,但也流露出许多快乐和温馨,可现在这种亲情却再也找不到了……
八十年代初,农村大片土地被果树覆盖,产业移植确实让农民富裕起来了,但盲目的扩大化生产和缺乏精细化的管理,使得市场饱和、果品滞销。加之近年来出口商品的限制,经济贸易的拉锯战等一系列条件因素的制约,大部分青壮年劳力因看不到土地带给他们更多的希望,有的出外打工,有的移居城市生活,致使农村大面积的土地荒芜,而现在留守农村的大多是老人和儿童,目之所及,农村到处一派萧条冷落的景象!
所以,除了深思,我时常怀念过去农村热闹的情景,怀念那份相濡以沫的亲情,怀念麦黄时节的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