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来诗二十首

《距离》

一条铁轨，二十年前

载走了一段光阴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

就被塞进了绿皮火车

这些年，所有的经历

很容易被忽略

举手投足，对我们来说

只是一个眼神的事情

计算长度或者宽度

的确令人头疼

比如现在，丈量你我之间的距离

包不包括前世今生

《态度》

纠结一堆废铁，是扔掉，还是送人

或者换了钱

买一瓶老酒，独酌

也纠结一群蚂蚁

在白石灰墙上转来转去

找不到出口

当烈日终于灼疼脑袋的时候

眼睛也就爬上了桌子

再把所有的心思泡进茶壶里

等待冷却

 《三月》

闪电，在惊蛰与春分之间

撕开一道豁口

寒气见机逃遁于无形

燕子归来，衔一口春泥

房前屋后地

涂抹着莺歌燕语

还不是农忙的时候

农人已掰起手指

算计他们一年的农事光阴

绿色，开始一个劲地生长

桃红梨白，正在摇曳

春天的风声

《桃花雪》

三月里，桃花开

雪花也开。桃花开在雪花里

旷野，身披冰天雪地

每一步行走

踩响的，都是春天

千树万树的绽放

不再属于，铺天盖地的白

一朵桃花一朵火

该走的

自然会走

该来的，总是要来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再次见到你

我想，我们应该堕落在

那个天黑

沏好一壶茶，又沏了一壶

氤氲里，你让我

听蛐蛐攻城掠地的嘶鸣

其实，这样挺好

就着一盏灯火

你看着我，我看着对面的你

你的身后，是没有拉上窗帘

的窗

窗外，月光如水

《海，离我如此遥远》

幻想成为一只海鸥

在沙滩上踱步，岩石上栖息

海浪声中，翱翔

还幻想，成为

一条巨轮上的水手

起锚，解缆

打开湛蓝，阅读海的辽阔

从年少，到如今

这些幻想，一直在茶杯里氤氲

走出家门

却湮灭在人海咀嚼炎凉

看到海的那天

心里，着实掀起过波澜

只一会

便没有了涟漪

《老屋倒了》

老屋还是倒了

瘫在那里。折断。碎裂

一股腐木的味道

向我迎面戳来

我伸出手，想扶起它们

感觉没有一丝力气

只有废墟旁那棵老榆树

和我一起杵着

此刻很安静

河水流动的声音

在剥蚀

我脚下的土地

《细节》

U字形的江岸线抱着一个渔村

一条船划进江里

就是村里人一天的光阴

渔村不停地渗透着水的声音

太阳也晒不干

这块，湿漉漉的土地

当傍晚降临

总有几个女人，或者老人

在岸边走动

来来回回，问上了岸的人

水里的一些细节

《失落》

心的缺口，一直开着

所有的路过

只有你一个人的影子

愿望往往是自己的梦呓

走进生命里的

也捱不过世态炎凉

承诺苍白无力，而我

却停不下来演绎

在深夜里，孤寂自己

晚归的醉意

拎回一壶酒的姿态，想象着

此刻，你正站在门后

等我叩击门环

《小雪》

自打白霜覆盖下来

枯枝败叶

再也没有了盎然的生机

西北风一路南下

畅通无阻，寒气顺势而为

逼近我的身子

白天留存的余温

往往在夜深人静时

剥落得干干净净

醒来，还得裹紧衣衫

在呼啸的时空里

每一步行走，如履薄冰

也不敢亵渎一些东西

譬如，装满糍粑的瓷器

《大雪 》

大雪一到，与水有关的事物

仿佛都是静止的

日子，裸露出冰冻的声音

明知道，伺机啄食的山雀

就潜伏在房前屋后

遵循传统习俗

我还是把腊肉高高挂上了屋檐

电视里，冷空气滚动着播放

天空已经低下来了

风中的碎片，簌簌有声

而窗户的视线

愈加辽阔。野外有人行走

有人正在叩击柴门

《初秋》

我并不讨厌蝉的聒噪

以及滚滚雷声

夏季，一晃而过

满身飞尘的人

眼睛里，也能长出烂漫

长出绿草如茵

碎花裙和太阳伞

依然是此时的主题风景

而旷野

已露出疲态

停止蔓延的蒿草

举起枯萎前最后的茂盛

天气转凉是早晚的事

该准备的

总得要提前准备

实在无事可做，就对弈，煮茶

看“落霞

与孤鹜，齐飞”

《仲秋》

树叶落地。蝉鸣

也从枝头落了下来。纸片和泡沫

飞过它们的头顶

炊烟照常升起

不见踪影的镰刀，被垮塌的铁匠铺

锈蚀

河水在村口断流。一个佝偻的身子

走进小村深处

天空，铁一般下沉

当然，遍地是稻穗和果实

秋天的重量，还是能把一些事物

摁住

《暮秋》

这个时候，南下的

是北方气候

阳光远了

天空，显然比村庄高出许多

而田野

低于枯枝败叶

年成好与不好

日子，总得要过下去

远行的人

迎着朝阳赶路

家乡的炊烟

升起，留守的宣言

一场雪，很快会来

到处是风

和风一样的孩子

《秋》

一个人坐在秋天里

查看着快递单号的信息

有个过路人

邀请我，一起走走

从一头走向另一头，再走回来

枫叶，的确是红了

正在从北方向着南方邮寄

哦，这秋天的信笺

水鸟瞬间起飞的时候

田野里，到处是收割的人

《秋后 》

这个时候

适合在被镰刀收割彻底的旷野

吸纳辽阔的寂静

适合听一听

荒草枯萎的碎裂声

而村庄，拢着留守的袖子

蹒跚

一壶酒上桌

天下白了，山路微醺

《巷口，一位纳凉老人》

巷口，一张小木桌

一只盛满茶水的瓷碗

躺椅上，一位老人

摇着清凉

灯光局促不安

零零碎碎

老人的眼睛

偶尔游移影子的闪烁

有微风拂过

吹不皱一碗茶水的沉默

蒲扇煽乎的主角

淡漠路过，打着赤膊

月亮拉来几颗星星

老人并不想知道

呷一口茶水

只顾摇着他的清凉

《天欲雪》

西北风一个劲地刮

小村在没有夕阳的黄昏里

显得愈发单薄

颤粟的枝丫

和三两柱炊烟

很努力地指着天空

云层越来越凝重

小村矮了下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走出门洞

抱起一捆柴火

他的身后，跟着

几只“嘎嘎”叫唤的鸭子

《迟到的中秋月饼》

他跟着工程队进了大山深处

两年多没有回家

一个月前，妻子来电话说

寄了一份月饼，让他中秋节吃

这深山老林里

农历八月底，他才收到

已经不能吃了

他还是没有舍得扔掉它

晚上打开包装盒

拿起发了霉的月饼

咬了一口

望着窗外，蠕动着嘴唇

夜，没有月光

大山黑着

《我的村庄》

一边是茂盛

一边是，蒿草爬满的荒芜

我的村庄，仿佛旷野里一块补丁

高出泥土，低于苍穹

传统的农耕物件

年久失修。村里最后一条老牛

含着没有嚼完的草料

面对了屠刀

年轻人的脚步远了

炊烟日渐稀疏

房前屋后

蹒跚着，父辈们佝偻的咳嗽

而留守的孩子

正值年少，他们追着风奔跑

崭新得

像开在春光里的花朵

陈荣来，安徽无为县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牡丹》《诗潮》《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报刊和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