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坡上那棵柿子树老了,王老侄每次喝了酒总会提起这句话。
印象里,西坡的柿子树有很多,这些柿子树自打出生就被黄土包裹着,它们直挺挺站在坡头上眺望远方,似乎想要努力挣扎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却不知道,它们的根已经深深扎在了黄土地里,扎在了西坡上。在厚重的风沙中夹着岁月的羁绊,这些柿子树们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了。

从这个世界走到那个世界,需要几代人的攀爬挣扎?我想,西坡的柿子树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柿子树们的命运就是这样,天生就在西坡上长着,年复一年除了沉默不语就是在思考了。西坡下的人并不知道这些柿子树在思考什么,总是在上西坡时会多看它们几眼,只要看到柿子树们还在,心里就有了一些慰藉。这些柿子树就成了人们的念想。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念想,是一经想起就念念不忘了。
在岁月的残喘拉扯中,念想也会模糊,于是许多人做不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的境界。在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风吹黄土,雪掩路径,人们似乎忘记了柿子树的存在,也不去理会它们到底剩下多少棵,而站在坡头最外的那棵年轻气盛的柿子树却知道,它们已经和人们的先人们被黄土坡悄悄地永远的典当给了世故,在风沙缠绕的余晖中或许才能念想起吧。 
年轻气盛的柿子树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孤独,也并不寂寞,它充满活力迎风而立,乐此不疲的看着这个世界。
它看到了有些人最悲哀的是一辈子打拼一些别人一出生就有了还不乐意珍惜的东西。最可气地是等到他们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拿到手了财富,权势,女人。却发现这些东西都带不进棺材,也不想带进去,因为那些最后想抓在手心的东西,早已经卖给了夕阳下的余晖。

而那些百万富翁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千万富翁那个圈子,千万富翁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去和亿万富翁杯觥交错,亿万富翁想要和执掌生杀大权的政要共富贵享荣耀,商场,政界,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交织出一个个门槛不同等级森严的大小围城,身在其中,辛酸苦辣,是福是祸,没人说得清楚,但围城外永远挤满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张望的继承者。
这都与它无关,又戚戚相关,于是它看着这一切,有人怒了,有人哭了,还有人疯了,最多的是还有人已经麻木了。
一个恍惚,不知多少年,西坡上那棵柿子树有些倦了,它看着坡下许多陌生的面孔,它害怕自己和他们一样,起初大多都是两眼抹黑,看不到明天是好是坏,坎坷跌宕一辈子最终都付与一腔平静。它时常在想,要是能喝酒就好了。

是啊,柿子树想喝酒了,坡下的人并不知道。
他们似乎很久没有上过西坡了,开始逃避西坡,柿子树知道,他们这是在敬畏生命。西坡下的人祖祖辈辈吃了土一辈子,却总躲不开要被土吃上一回,而土在吃人的时候,柿子树想喝酒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
生而尽其动,死而尽其静,这是柿子树悟出来的道理,也是王老侄喝完酒给我说的话。
其实王老侄并不喜欢喝酒,他只卖酒,短短几年在这个行业扎住了脚跟,他说人上了年纪就开始害怕喝酒,喝了酒就有了念想,就想到了西坡上那棵柿子树了。

西坡上那棵柿子树老了,它一辈子没喝过酒,却见到了许多人在喝酒,柿子树在想,人们会不会在喝了酒才会念想起它。
柿子树并不知道,它已经成了人们内心深处藏着的最后一丝念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