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沱河之夜:生死历练
文/吕兴福

(沱沱河)
我自愧没有玄奘大师的德行和意志,也没有大师兄的打斗本领,因此取经西游,没敢走唐长老他们走过的路线,因为害怕那条路上的妖魔鬼怪。而是选择从湟水流域翻越日月山,经青海入藏,虽然没有遇到白骨精什么的,但事关生死的故事还是发生了。
——作者题记

(长江源沱沱河)
进入沱沱河流域时,天色将晚。
上午,我们的小汽车行进于五道梁时,在一段高岗上遇到了堵车。虽然京藏路上车辆并不是很多,但在阻塞二十多个小时后,往来车辆密密麻麻三路甚至四路纵队排列了二十余公里。我们的小汽车也汇入在其间。
看不到交警,几乎没有人出面组织有效的疏导。偶尔看见有性急的驾驶员试图从公路边的草坡和湿地上绕道突围,但都被陷进了污泥之中进退不得。看远处的草地上,至少还有不少于十辆被困的大小车点散其中。本来今年雨水较少,高原草地一片枯荒,车辆行走其上是没有问题的。可历经了昨天的一场特大暴雨,高原湿地才显示出了它应有的本色,车轮动处,当下便成泥潭。
在我们被困两个多小时后,忍不住问跟我们相向而行的大货车驾驶员,这里发生拥堵多长时间了,那人回答说:昨天中午他就在这里了,晚上是在车上过的夜。累和饿也就不待说了,只是那后半夜的寒冷最让人受不了。
好在有修路的民工开始出面组织疏通了。又过了几十分钟,见前面的车辆开始蠕动起来,但行不到三五米,即停下来,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就这样,我们也跟前面的车辆一起,蠕动,停止,再蠕动,再停止,直到夕阳西下回光返照之时,才告别了拥堵。
我们原计划每天前进六百公里,而今天由于堵车,才行进了二百余公里,为了赶进度,迎着晚霞继续前进。在路径一个小镇时,我们没有停留,而是在暮色苍茫中,又将百余公里的路程扔到了身后。
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又加上阴云密布,除了我们的车灯紧盯着前方的道路之外,周边一片黑暗。正在我们因前不着村后不搭店而忧心之时,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几处灯光。几乎是同时,我们看到了被车灯所映亮的路边的标识牌,才放下心来,因为前面有灯光的地方,就是沱沱河镇。
沱沱河镇的各个宾馆驿站,客人都比往日多。原因是这里距堵车处的路程加之日近黄昏这个特别时段,使得先行于我们的大部分车辆和人员不得不投宿斯地,故而我们去了几家旅社,都是客人爆满。最后到了一家住宿条件颇为一般的客栈住了下来。
这时,一场阵雨落下,气温骤降,我下意识地裹紧衣服,快步走进客房。驾驶员小罗问我要不要洗洗脚,我说,自己太累了,想早点休息。
我刚坐在床上,顿然间就跟吃了麻醉药似的,倦意袭上全身,神魂酥软一时难以把持,便乘势倒卧床上,身心因太快地放松而自觉惬意,四肢因冷暖相宜而自感舒泰,从未有过的安逸、闲适、宁静和自由簇拥着我的灵魂,其情形难以名状,其感觉只能神会,总之,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甚至在半梦半醒中我还为这份觉受给予了总结:“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有嘈杂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乐和快意。我听得好像有人说谁得病了,很严重,最好送铁路医院救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里,我开始自责,人家都有生命危险了,我还睡得四平八稳,这算什么德性?便使劲睁开眼睛,并翻身坐起。看见人们都围在我的床前,除了我的两位同行者之外,还有一位陌生人,手里拿着听诊器,看样子是一位医生。
我问大家在干什么。听了他们的回答后,令我哭笑不得。原来有生命危险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他们刚才在全力抢救我,还试图给我吸氧气。医生建议要送我去附近的铁路医院,因为那里如果抢救不了的话,可以用小火车转移到格尔木去继续救治,这样才不至于耽误治疗。
我说,请大家回去睡觉吧,我没事的,也没有病,就是刚才睡得太投入了,或许有点高原反应,这会儿已经适应了。我看着那位好心的医生离去后,便对同行者们开玩笑说,幸好我及时醒过来了,不然的话,我会不明不白地被你们送到太平间或者火葬场。
话虽如是说,但毕竟他们对我的异常及时地做出了反应,他们只想送我进医院,丝毫没有送火葬场的意思。开如是玩笑,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而已。
他们问我,明天的行程如何安排,是返回呢还是继续前进。我说,到布达拉宫还有一天的路程了,我们为什么要返回呢。再说,我们的目的既是旅游,同时也是修行。
说完,我倒头又睡,很想让那个“寂灭之乐”的情形再度出现,可眼前很快就黑屏了,从此无梦,直至天明。
事后我明白了,一个中暑加感冒的病人,冒然闯进了这几乎是生命禁区的所在,加之长途奔袭的劳累,在这海拔五千米的客栈里出现点状况,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是一个试图通过修学奢摩他行、三摩钵提和禅那去历练死亡的人,但十余年的趺跏打坐仍未实现愿望,没想到在青藏高原的腹地、在沱沱河流域的这个小镇驿站里,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好像死亡并不可怕,还很受用!
实际上,我还有过一次死亡实践,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只有四岁的我,恐怕是饥饿的原因,某一天吃下了太多的苦杏仁,中毒后昏死了过去。当时长辈们已经请人来处理“尸体”,办法很简单,就是扔到荒郊野外即可。可奶奶说,等会儿再扔吧,至少等娃娃身子冰凉了再扔。就这样,我的“尸体”被放在一个角落里,任其冰凉。可等了一炷香功夫,却发现不但没有冰凉,依稀鼻翼微动,俨然有了气息。奶奶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千般呼唤,我最终睁开了眼睛,死而复生。
这两次假死经历的相同之处是,我都能及时地、恰到好处地苏醒过来,有惊无险。所不同的是,第一次假死时年龄尚小,又时隔半个世纪,故而情景都被我忘记了。不像这次,经历清晰而明白。所以,对我而言,这次经历可遇而不可求,更加珍贵。
有死亡的历练,也有生命的感悟。因此,这个如梦如幻的沱沱河之夜,既是我西行途中的驿宿,也会是我生命过程中的重要客栈!
但愿有一天,我正式“圆寂”的时候,也会和沱沱河之夜的梦幻一样,清净不失温暖,安详更兼愉悦,远离热恼,得大自在!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本期编辑:梦如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