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女人的故事
作者:人闲桂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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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她是一个疯女子。
徐州接班时,车长和对班就对我做了交代:她是重点旅客,从无锡上的车,单独一人,到郑州下车,有硬座票。她的特征很明显:光着脚,会大声和周围的旅客交谈,也骂人,也喝酒,似乎酒量很大……我的任务便是监护着她,让她平安顺利的到达目的地。
刚接班儿,正想着开车后去车厢找找她,她就走到了我面前:光着脚、短发、头上带着大大的头戴式耳机、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六岁左右,黑衣白裤,一条大白围巾披在肩上,腰系一条黑色宽腰带,背着一个双肩包……
她对站在车门口的我说:大姐,我可以下去透透气吗?我热得很,脚心发烫,热得心急……
我笑了,告诉她不可以再下车了,马上就开车了,你看你都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了,车厢有空调,温度也不高,或者你用水洗一下脚,就会好很多的,去试试?
她笑着答应着,告诉我说,她是从无锡上来的。她说大姐,你真好。
她很直白和豪爽。

因为我在立岗,所以看着她走进隔壁车厢了,赶紧对讲机告诉车长和临近车厢的乘务人员,让大家都看着她点儿,别让中途下了车。
开车后,她走回了我的车厢,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此刻正值餐车开晚饭,我看到她自己去餐车买了一个盒饭,然后把手里的零钱归拢起来,我洗了一个苹果给她吃,她没有接受,且说她自己带了好多吃的,稍后拿给我请我吃,我连忙辞谢,告诉她如果有事情了就找我,别再到处乱跑,她点着头说着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她很有礼貌,言谈举止很得体,饭后她把饭盒搁到垃圾箱里还洗了手,我直觉,她蛮有素质,是个有故事的人……
但我不敢和她攀谈,怕提起往事会引起她的情绪波动,怕刺激到她……而且我也不能过多的关照于她,怕引起她的警觉和不安,在经年的旅途生活中,我遇到过形形色行为失常的人,他们茫茫然、他们很敏感、他们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自保,而所采取的方式却很极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的眼神让人心疼和无助。

车上人很少,我去收拾车桌上的杂物,看到一瓶白酒,旁边的旅客告诉我说是她的,我拿起晃了一下,还剩多半瓶。我告诉她,这酒我先收拾起来,等下车时再还给她,希望她能理解。她说:谢谢姐姐,我理解,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我心里突然就暖了一下,她哪里像个病人呢?
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呢。!
她光着脚丫走来走去……
她不停地换衣服,一条黑色连衣裙刚穿上不久又换了一件白底红花的长衫,衣服样式很好看,很干净,叠放在行李箱里也是整整齐齐地,丝毫不凌乱,她告诉我说,她从北京买了一件大衣,好贵!
她说,她会想我,如果她想我了她会从无锡上车来看我,给我带她自己种的萝卜,那可是绿色蔬菜,她说我一天到晚在火车上,哪有时间种萝卜种菜呢?
她说,她有两个哥哥,长得特别好看,红光满面的,她说,她的儿子长得丑,脸上干巴巴的,没水分。
她说,她喜欢化妆,有一次她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妆,回家后她家男人都没认出她来,她说她给我也化一个漂亮的妆,回家后让我家丈夫也认不出来我,说完她很得意地大笑起来,很爽朗。
她说,昨天她在无锡车站哭呀哭,因为肚子疼,哭的让车站工作人员害了怕,他们问她为啥哭,她就反问他们:你们肚子疼的时候难道就不哭吗,以致让工作人员哑口无言,她说着这些,仿若是小孩子做了个恶作剧似的,天真而促黠,掩饰不住的得意从她的颜面上晕染开来。
她说,她要从郑州下车然后转车去北京,然后躲在暗处,玩失踪,让家里人都找不到她……
她不停地说着,思维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她说话的嗓门很大,不停歇地自顾自地大声说着……
她打开行李包,拿出糖请大家吃,说这些都是她买给小孙子的,可是儿子不要,说让她自己吃。

她说她去看儿子时带了好多东西,儿子说她太辛苦了,下次不要买那么多东西提着,她笑着说,下次,我就给儿子钱,很多钱,这样儿子就不会说她了……
她不停地说着话,天南地北,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有的时候语言连贯,风趣又幽默,有的时候杂乱和跳跃……她的嗓门越来很大,影响到了周边的旅客,我让她不要再说了,好好躺下睡一会儿,到郑州了我叫她起来,她叮嘱我说快到站时一定要把她的酒给她,她要带着酒给她家男人喝。她让我去忙我的事情,不要再管她……她说,如果我再管她不让她说话的话,她就会打我,即便是亲姐姐,她也要打,往死里打……
那一刻,我有些担心了,我怕我再坚持着制止她她话,说不准她就会真的打我的,而精神病人打人是常有的事情,于是,我借口忙躲回了乘务室。
她走来走去,光着脚,自言自语,车厢里没有人理她……

她絮絮叨叨,她越说越激动,她开始了叫骂,言辞很难听很难听,就像是泼妇骂街,骂他家男人,骂和他家男人有交往的其他女人,她诅咒着、用词恶毒且不堪入耳……我无法不去管,遂端给她一杯水,请她润润嗓子休息一下,她答应了,可是却坐不住……她陷入虚妄的幻觉当中了,她说她不能回家,家里有人要害他……此时此刻,她是一名精神病人,她不属于狂躁症的,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话语来发泄着积压在心头的怨恨……
她要说,就让她说吧,我想,任谁也阻挡不住她想要表达的愿望的,她只是要倾泄出来,不管有没有听众,于她,也许,这样反而会好些。
快到郑州了,我提醒她收拾好行李,穿上鞋子,准备下车。她还记得我收起来的半瓶酒,她说她要放好带回去给自己的男人喝……

她把自己的行李归置的很整齐,早早地就站在车门口等着下车,她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着感谢的话语,说她想我了就来看我,她知道我在无锡到郑州的这趟车上,她说她到郑州后不出站先去买到北京的车票,然后就睡在地下道里,她说她晚上从来不睡觉,趴在地上偷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天亮了她才会睡着,才能睡个好觉……
我让她把大衣取出来感到冷了时穿上,她答应着突然又质问我:说我既然是她的亲姐姐,问我她丈夫打她时我这个姐姐为什么不管她,让他往死里打她,为什么?!!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病因,可怜的女人呀!我知道,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背后,都有些不堪的往事,最后压倒她的那根稻草,我想就是她原本最爱最亲的那个人吧?

郑州站台上,冷冷地夜风里,她笑着跟我告别,我目送着车长送她下了地道,混入人流中不见了,心里难过极了:她的家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吧?一个是她潜意识里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另一个也是最现实的原因是当她手头的钱花完了,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风餐露宿或许就是她生活的常态了吧?她势必只能到处去流浪、而一旦踏上流浪的旅程后,家乡也就离她越来越远了吧?她告诉我说,她是四川人,而从郑州到无锡又从无锡到郑州,她频繁辗转于这条路程中,始终踏不上回家的行程。
在这个疯女子的生活里,我只能是一名看客,是旁观者,我用着自以为是的想法来揣测着她的过去,我知道她曾经也是个特别热爱生活的人,你看她的穿着,白衣白裤是那样的洁净;你看她头上一直带着的套头式耳机,只有喜欢听音乐的人才会和耳机形影不离;她给我说着漂亮衣服喜欢化妆时的脸上甜蜜的样子,让我知道,她其实是个很会生活的女人,如果回到以前,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呀!
可是,如今呢,挥手道别自玆去,余生,她该如何生活?这苦命的女人……
我的眼前仿若有她渐行渐远渐无影走进寒冷冬天的悲凉境况了……
2019.11.15凌晨记

后记:
可能是我太悲观了吧,这种境况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那么,我们就安排一个敞亮的归宿给她吧,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雪后初霁,她携夫挈孙,一家五口人在尽情地享受着雪后的美景,她那爽朗的笑声响彻云霄……
我也曾秋水盈眸,稔色百媚生。
我也曾是娇小女儿家
风姿绰约、柔媚似霞
直羞落庭前无数花。
我有情有爱有意
把日子过得如童话。
却不料、平地里纷争起,人事多浮云,繁华落尽终成殇
大厦倒倾、扑棱棱
所有尽散作一地霜花。
如今,我且将凡尘念收起,用青眼洞穿浮华
游走于天地间不问其他
且让这雪落漫舞掩去万般的不忍堪受。

作者简介:
人闲桂花落: 王桂花,青海西宁人。西宁市朗诵艺术协会会员,作为一名朗读者,尝试着用声音来诠释文字的魅力;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坚信我手写我心。欢喜活在自己的喜欢里。

插图、配乐:牵挂你的人

《驼铃岁月》文学平台顾问:
任玉贵老师,青海省民俗专家,文史学者。
邢秀玲老师, 著名散文,报告文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