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第一个在红房子出生的婴儿,那时候,请产婆到家里接生,什么卫生条件都不具备,剪子在炭火烧一下,算是消毒了,用来剪断脐带。生了姐姐妈妈月子都不能坐,因我奶奶家里有爷爷和幼小的姑姑叔叔,一摊子事情离不开奶奶。姥姥也是顾着老家里的事,还得下地种庄稼,也不能舍家撇业来伺候母亲月子。
我出生那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那时没有粮食蔬菜,怀着我时,只吃稀粥充饥,难以裹腹。可能是老天眷顾,我出生时竟然9.5斤重,当时也是奇迹了,白白胖胖,在那个岁月是特稀罕的,接生医生也是惊喜万分,对妈妈说,要是个男孩会更重些,哎,哪壶不开提哪壶。
妈妈月子里只吃地瓜窝窝,没有一点油水,面条鸡蛋都难见得到,结果还是把我喂养的结实健康,白里透红的脸蛋鼓鼓的,像只小猪猪。老乡回老家给奶奶捎信说,你不要牵挂着她娘俩,生活挺好,你的孙女养的白胖白胖,白里透红的的脸像鸡蛋剥了皮滚了红胭脂,奶奶听了特宽心,还以为我们生活真的挺好那。
宿舍是新移民区,都是外地人,相互不熟悉,且都是年轻人,什么也不懂,自顾不暇,也帮不了别人。有少数女人坐月子,老家里父母挤出时间来伺候月子,真是令其她女人羡慕嫉妒恨啊。
父亲怀着报效祖国之心,把青春年华满腔热血投入到矿山建设中,哪里顾得上妈妈啊,可怜妈妈正值20岁芳龄,生完孩子月子都不能做,照样下床做饭,洗衣,哄孩子。宿舍自来水管好几排房才安一个,妈妈要去挺远的地方挑水,回来洗衣做饭,用凉水洗尿布,邻家奶奶看到说:孩子,月子里不能用凉水的,会做下病的,老了骨节会疼的。可是,妈妈不洗有什么法子呢,咬牙坚持先顾眼前呗。
我姐弟四个相继出生,母亲肩上的担子更加繁重,父亲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六口有些入不敷出,还要每月给两家老人寄回一点,原本有工作的母亲被下放了。眼看四个幼儿连水煮白菜都要断顿了,真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暗暗发誓,一定去找活计,挣钱补贴家用,决不能让孩子们挨饿受冻,影响长身体。
天无绝人之路,随着一座座煤矿建成,60年代中期,许多服务于矿山的后勤厂子也陆续建成,宿舍附近建起水泥厂,机厂等后勤服务单位,水泥厂就在我们宿舍西部,刚刚投入生产,需要大量劳动力,妈妈20多年临时工生涯从这里拉开帷幕。
从此后,妈妈一头黑发被灰色工作帽罩住,白皙的方脸盘,精致的五官,被水泥面和石子面遮盖,中等个子身材苗条的躯体被灰色肥大工作服裹着,三班倒的工作,昼夜忙碌着,看书的爱好被艰辛生活所淹没,只有妈帮邻居读家信或偶尔教唱歌曲时,才记起妈也是高小毕业生,念了5年书,假如不是因学习成绩好跳了一级,也能读到高中的,因为跳级去别的村读初中,年龄太小,离家又远,适应能力差,读到一年后就退学了。每每说到此事,妈总是懊悔不已,连连叹息,只怪自己当年不吃苦,没有坚持完成学业。现在只有一个信念,再苦再累也要把儿女扶养长大,供儿女读书,完成学业。
煤矿经济发展步入轨道,经济形势逐渐好转,爸爸妈妈拼命工作赚钱养家, 我记事时家里温饱已有保障,一日三餐吃的饱,夏天以韭菜,土豆为主的蔬菜,老爸开劈了一片田地,夏季种扁豆,南瓜,丝瓜,碧绿的叶鹅黄色喇叭型的丝瓜花爬满窗户,像一块绿地黄花的幔子,遮住火球般烈日,屋子便有丝丝清凉,到了秋季,蔬菜大丰收,自家里吃不了还送去邻居家。那时,我不吃南瓜,老爸把瓜籽用油烹炒后,外皮金色闪亮,内里瓜籽雪白,香酥松脆,味道鲜美,馋的我们哈喇子流到脖颈,可是老爸说,先吃南瓜,才可以吃瓜籽的,为了吃上色泽诱人馨香扑鼻的炒瓜籽,只得先去吃南瓜。
冬天蔬菜以大白菜为主,每年立冬时节,家家都储存许多白菜,门前堆成小山似的,上面盖着厚厚的草甸子,阳光明媚时,还要一颗颗摆开晒晒,不能捂了也不能冻着,吃到来年春末才有青菜陆续上市。
粮食是国家供应,按工种年龄分配一个月的口粮,我家女孩多,粮食绰绰有余,可以换成粮票,老爸出发时带着,在外地没有粮票也是寸步难行。男孩子多的家庭要如外采购高价粮。粮食供应以小米为主,小米煎饼就成为餐桌的主食。从小就习惯了推磨,而且一直转圈也不晕的,天生驴子命。
为了节约木柴和煤炭,也为了人多相互帮助,好几家商量好要凑一块摊煎饼,你家摊完我家接上,俗称接鏊子,那样妈妈们可以倒替歇一会,不至于从头到尾一个人摊完,那样妈妈们会太累的。
每逢几家合伙摊煎饼,此刻便是孩子们最开心快乐时候,夏天摊煎饼时,我们会去地里捡一把小麦,为了小馋嘴,不怕火辣辣的太阳炙烤。跑到泥巴糊的炉灶前用火燎一下,尖尖的麦芒即可刻化为灰烬,烤熟的小麦,黄澄澄,馨香四溢,弥漫空中,用小手撮一撮,吹去麦糠,一颗颗金灿灿鼓溜溜的麦粒在手心里滚动,确认吹干净了麦皮,我把小手捂到嘴上,一把麦粒随即填满两腮,不待嚼碎就匆匆咽下去。
到冬天摊煎饼时,更是乐趣无穷。孩子们会围在滚烫的炉子边,一边取暖,一边看妈妈们把浆糊舀一勺倒在圆圆的黑色大鏊子上,手拿耙子一圈圈转满鏊子,魔术般变出一张张圆如满月薄如蝉翼的煎饼,对着阳光看,闪耀金色光泽,香气弥漫,令小朋友馋涎欲滴,随手撕一页放入嘴里,酥脆香甜,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待炉子有了底火,妈妈把地瓜埋在灰堆里,一会儿烧烤地瓜的甜腻味道空中弥漫,小伙伴循着香气蜂拥而至,小山般一堆烤地瓜被一抢而空。我们把滚烫的粘着炉灰渣的地瓜在小手里来回倒腾着,把小嘴嘬起个小圆圈,鼓着小腮帮不停吹着气,香味的诱惑让嘴角留下哈喇子,不待凉透,迫不及待咬一口,烫的呲牙咧嘴,赶紧哈着气散热,金黄色地瓜软软糯糯,甜蜜赛糖,一忽儿功夫,撑的肚子鼓鼓的,像生了气鼓着白肚皮的青蛙,我们打着饱嗝,不在留恋鏊子窝,像白兔般蹦跳着,瞬间不见踪影。正好大人也迭不得做饭,我们煎饼地瓜塞满肚子,大人也省得分心管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