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水磨
文/叶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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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迢迢在眼前
石崖皱皱不是山
雷声隆隆不下雨
雪花飘飘不觉寒
这是流传在我们青海民间的一则谜语,它的谜底是“水磨”,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能猜得出。这个谜语不但有趣,而且生动形象的描绘了水磨的形状和运转时的情景。
水磨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水磨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56年,战国时代的水利工程专家李冰,李冰在修筑都江堰时发明了水轮机,当时的能工巧匠根据水轮机的原理制做出了水磨。此后人们不再用石臼和旱磨(牛拉或人力推动的一种石磨)了。
据史料记载,东汉末年,凉州刺史张既将水磨带入西北地区,水磨作为加工粮食的工具在青海东部的农业区逐渐传播开来。从此,水磨便成为青海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制粉工具,距今已有一千九百多年的历史。宋代李远在他的《青唐录》中形容当时西宁使用水磨的情景时写道:“羌多相依水筑屋而居,激流而硙。”
水磨是集石匠、铁匠、木匠的精巧手艺大成的古老建筑。水磨加工面粉。也是人类早期利用自然能源的典范。
水磨磨出的面粉不作漂白加香等处理,虽然比一般的普通面粉黑一些,做出的面条比现在纯机械加工出来的更爽滑更劲道,保留了麦子的原汁原味,吃到嘴里清香四溢,自是别具一番风味。
我父亲祖上世代是湟源县波航乡建磨、修磨的“磨木匠”。传到父亲这辈已经是第五代了,父亲叫许富林,出生于1945年。1948年我爷爷就带着三岁的父亲到和平、日月去发展,直到后来父亲十九岁学艺精道,此时正遇上人民公社初期,水磨也进入了一个兴起与快速发展阶段。各乡各生产队为了提高生产力借机扩建兴修水磨坊,因此水磨坊在湟源地区普及了开来……
湟源县地处山区,下辖乡村几乎都在山沟沟里,波航乡与日月乡在湟源县的西南面,流经的河水是湟水河的支流,村里的磨多半是平轮磨,遇上雨水稀缺的年月,河里的水流量就很小,水流冲击力小,推动不了平轮磨的磨轮转动,为此爷爷和父亲尝试了好多办法,最后试着把以前的平轮磨改造成更适合山区的立轮磨,效果出奇地好,各乡各镇都抢着请我的爷爷和父亲去他们那里修改或修建立轮磨。也因此,父亲与爷爷成了远近闻名的专门建造并修护立轮磨的师傅了。
父亲曾给我详细地讲解过水磨的结构与工作原理,并要我把它整理出来,算是将这流逝的民间智慧结晶做个文字记录留做纪念。
父亲说水磨有三种:立轮磨、平轮磨和“铛铛”磨。湟源大多是平轮磨、立轮磨,山区河水流量较小,适合立轮这种力度强的优势,很少水量就能把磨带动起来;浅山地区汇集了更多水量,水域较开阔,就达到了修建平轮磨的条件。像湟源县城,以前在一个地方同时建了五盘磨,从湟水河引修五条渠道,五股水同时带动五盘磨,县城人口密集,磨面的需求量大,这样的磨坊就有好几家。

“铛铛"磨是因为它工作起来铛铛作响而得名的,它是藏族的水磨,建在水流较小而终年不断流的河道上,也有建在船上的,磨盘很小,这种磨下磨盘放在地板(厢板)上,而上磨盘直接与转轴(建杆)连接,建杆穿过下磨盘中间的孔。在厢板下面斜按一圈木桨似的“水瓦”,水流直接冲击水瓦,从而推动转轴(建杆)与上磨盘运转的,结构原理也不同于立轮磨和平轮磨。需要调整磨出的面粉的粗细时,就得增减底磨盘下面的楔子来控制。五十年代西宁城北就有这种磨,黄河上游贵德县等地也有。铛铛磨因为磨盘小、轻,需水量也小,磨出的面粉较粗糙,一般藏区牧民用它专门磨制炒面的,炒面不宜太细,稍粗一点口感会更好。
还有一种磨,不是磨面用的,叫嘛呢磨,它是不用石磨盘,而是转轴按上诵经筒,靠水力转动转轴,从而带动经筒运转达到诵经效果的“磨"。其水下结构与铛铛磨的原理一样,只是比铛铛磨更小,一股泉水就能带动它。磨坊也只是很小的一间,以前在日月乡东科寺前面往东八百米处的泉水滩有一盘这样的嘛呢磨,那滩因此叫嘛呢滩。嘛呢磨除了结冰期外,会日夜不停地转动着,为人们诵经祈福……
贵德县前几年修建了世界最大的转经轮——中华福运轮,据说它是创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经轮,它的运转结构原理就是水磨坊的工作原理,用黄河水作为动力推动大经轮转动。是用八股黄河水冲击分布在四周的八个立轮转动,八个立轮又带动中心的大平轮而运转的,运转场景很是壮观。
父亲聪明好学,不仅完全学会了祖传的全套技艺,还自己研发改革有些传统做法,在发扬光大传统技艺的基础上不断改革创新,赢得了湟源大南乡“小诸葛"的美誉,乡邻们都尊称他为“大师傅”。父亲在南乡水磨发展、建设的鼎盛时期付出了自己前半生全部精力,并施展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有一年日月乡的莫多吉村要建一盘新磨,父亲带领大家去河边勘测,选好建磨房的地点后就规划水渠的位置。莫多吉河滩很平,短距离修渠引水,达不到水磨房用水的落差高度,父亲带着自己发明的水平仪,沿河道反复勘测,终于制定了一条既能达到建磨要求又能节省人力物力的水渠线路,上游打记号,下游建标杆标定水渠高度,全村人热火朝天地动工了,修了十几天,大家干了不到水渠的一半,突然都不好好干了,私下悄悄议论着,而我父亲忙着带领匠人们忙着准备建磨房的料,没注意这些事,直到过了两天村书记把县水利局的枝术员请到村里,父亲才反应过来,原来村里很多有经验的人看了我父亲定的水渠终点高度,心存质疑:眼看着水渠尽头比源头高,水怎么会往上流? 大家岂不是白白辛苦一场? 他们鼓动着村支书去请县水利局的技术员来重新勘测,技术员拿着很多仪器重新测了一遍说,照许师傅定的这个高度修没问题,还有五十公分的落差呢!大家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又高高兴兴的开工了,等水渠完工放水一试,看着河水顺畅地一路流到磨沟处,村民们都很兴奋,从此以后谁都不再质疑我父亲的技术了!
父亲自制的水平仪,是在一个水盆里放一个浮动的木板,木板两头各横钉两个长钉子,只钉进木头一小部分,两颗钉子上拴一根线。一头一根,一定要两头的两根线平行而且与木板的高度要一样高。使用时把水平仪放到修渠起点,平看两根浮板上的线,要与渠终点的高度三点成一线的话就呈水平了,再把终点高度稍降一点,水流就会很顺畅了,这是三点一线原理,也是考验勘测人的眼功的活。
我很好奇地询问父亲怎么想起并就发明了水平仪?看似简单,但很精巧!怎么想到的?因为父亲才上过一个月学,基本上没读书一样。父亲淡淡地一笑说:那时候看过一部电影,电影名字忘了,里面修渠的人就这么测高度的。所以就琢磨出来这么个水平仪来,很实用。
父亲一讲起他熟悉的水磨,神色飞扬如数家珍。水磨坊,一般是三间,两侧各一小间,一间放杂物,一间是磨主儿住宿的地方,中间一大间,叫磨堂子。磨堂子有大有小,根据里面放置几盘磨来规划大小,放置几盘磨就有几个磨堂子,也相应的有几渠水。一般是一盘磨,磨盘正上方的房顶上两边有两根吊磨梁,中间是“行条”也叫宝梁,宝梁下紧挨着一根梁叫“车前”,两根吊磨梁上各有两个“夹夹”,用来系吊磨盘的四根皮绳。宝梁由两个柱子支撑,柱子叫挂柱(青海话发音瓜柱,挂柱是用来挂上层磨盘的,防止磨盘左右晃动),上层磨盘四周有四个眼,分别用皮绳吊到吊磨梁上,再从两侧两个眼穿一根绳子分别系到挂柱上,为了牢固稳当系两圈半。磨盘上方每两根吊的皮绳上面横向各穿一个木棒,叫磨棒,两根磨棒平行且一样高,再在磨棒上下、四根吊绳外围各缠有一圈横向皮绳,两根磨棒各一头呈对角处腰绳上放一个小撬棒,缠绕横向的皮绳固定到磨棒上,缠绕多了,四股吊磨绳向内收,上扇磨盘就升高一点,磨出的面就粗一些,缠绕少了,吊绳伸直,上扇磨盘下沉,磨出的面就细一点。横向的两层皮绳叫腰绳,小撬棒缠绕腰绳后固定在磨棒上。
上下两扇磨盘相对应的正中间都凿有4寸大小的方形凹槽,深4公分,顶扇下面按一个“磨串”,铁制的,4公分厚,正方形,用木楔子楔牢,底下是圆形凹槽,凹槽里是实木制的正方体,同样楔牢固,凸出来3公分多的部分是做圆的,刚好箾进顶扇的磨串里。
石磨盘直经3尺6至4尺,顶扇厚6寸至1尺,底扇厚3寸至6寸。装粮食用的上面是牛皮制的吊稍,用皮绳吊到屋顶“撒椽”上,敞口漏斗状,底下有洞,粮食从洞口流到下面的注斗里。所谓注斗,是个倒梯形的木斗,上大下小,一侧正中靠近底子有一方孔,里面有一片活动的木制插板,控制粮食的流量。出粮食的孔正对着磨盘上的龙眼。
磨盘约有一尺厚,龙眼里放一根一尺二长的木棍,叫搅曲把,插进龙眼挨到底扇磨盘不固定,搅曲把上面横着固定有一根铁丝,伸进注斗的出粮孔里,底下磨盘运行起来,搅曲棒就随着底磨盘的转动抖动起来,铁丝搅动注斗里的粮食,粮食就流出来流进龙眼里。

有兴致的磨主儿还会在搅曲把顶上系一个小铃铛,磨转动起来就会钉铛作响,为枯燥单调的磨坊工作平添几分乐趣。
底下磨盘固定在一个木制托架上,它是由一根大树叉做的,前面两个头后面一个头,形似木头的弹弓架子,叫“磨老子”,磨老子固定在建杆上。
建杆,是带动磨盘的转轴,样子象屋内柱子一样,上半截圆柱状,下面(磨堂子以下)小轮以下是四棱柱,磨堂子地面是实木做的地板,叫厢板。建杆穿过厢板一直伸到磨房底下,用一块一米方圆的大石头——海马石撑着,石上中间凿有一正方形凹槽,槽里放一个可以插立7公分鹿角下面铁柱的生铁墩子,鹿角,也是用生铁铸的,4寸正方体,鹿角有六个面,中间各垂直铸有六个生铁棒(长20公分,粗直经7公分),上面一根铁棒塞到建杆底下固定好,下面一根铁棒塞到海马石上的铁墩子凹孔里,这是磨转动的支点。其他的四根铁棒水平指向四外,保持建杆平衡用的。离地面80公分的建杆上中间横插一根木棒,叫臭棍子,用它来托小轮。小轮木头做的,直经2尺,中间是木制十字孔,叫十字木,孔的大小刚好是建杆的粗细,建杆上面是圆柱状,从这里往下是四棱柱。小轮平套进建杆后放到臭棍子上固定,十字木外是小轮的外圈,叫网子,网子外面一圈竖立着16个 拨(bó)牙,拨牙是推动水磨转动的轮齿。
小轮旁边是大立轮,大轮直经一丈,由外圈叫大轮,里面一圈叫二转子,中间是轮头和轴组成,大轮外围有一圈32个水斗,水流到水斗里才带动轮转,水斗两旁用一面八片、两面十六片板网固定,一面八个扇形的板网构成了大轮侧面的大圆轮廓,板网里圈是子网,两侧的板网固定着水斗,也固定着水斗下面的16个榔头(固定大辐条用),大辐条有十六个,直接与轮头连接固定。
中间大轮里面的内圈部分叫二转子,它在大轮内里,其实是贴靠在大轮的中间部分上的,直经五尺,同样有网片,叫盖板,共八片,厚2公分,宽I0公分,用16个小辐条固定在大轮轮头上,盖板外面是拨(bó)牙,32个,大轮拨牙长9寸5分,大头这边宽、厚都是2寸4分,开卯部分长5寸5分,开卯的小头是1寸2的正方形(另外:小轮上的拨牙长9寸7分,开卯部分长也是5寸5分,小头是2寸的正方形,大头是2寸4分的正方形),这个拨牙转动时拨动小轮拨牙的,从而带动建杆和底扇磨盘石转动的,相当于现代机械的齿轮上的齿,一个道理。
大轮轴头是铁制的,粗10公分,长一米,两头20公分长为圆柱形状,两头分别箾进两边海马石上凹槽里的生铁坑中,中间四棱状,好固定大轮轮头。大轮(立轮)借助水力转动,顺时针转,拨动小轮逆时针转,它们工作起来是反方向的。大轮32个拨牙,而小轮16个,大轮运转一圈,小轮就被拨动运转两圈,借力使力,高效地把水力转换成机械力从而推动磨盘运转。

磨房内所有木头东西都是杨木做的,只有拨牙是桦木做的。由于长期水浸和磨损,工作量大,拨牙每年得全部更换一次。
冬季结冰期,因为要天天早晚要除去大小轮上的冰,一盘磨坊就得两位磨主儿看着,其他的时间一个人就足够了,磨课钱七几年一百斤三四毛钱,这个得上交生产队,另外磨面的人会从磨出的面里盛一碗给磨主做为给他的报酬,叫角面。遇到大方的人家,会高高的盛两碗也说不定,小麦、青稞、青稞炒面、燕麦、燕麦炒面还有各种豆面,磨啥给啥。而且,靠啥吃啥,磨出的东西都是当天在磨坊做面条之类的大家吃。这个工作相对于农活较轻松,而且除了满工分,还有额外的收入——角面,当时在生产队上算得上一个让人眼谗的活计。
我父亲靠着祖辈留传下来的制作技术经验,在日月乡各村和白水乡亲手新建了七、八盘新磨,当年日月乡发展到二十盘磨,而白水和平乡增加到六盘磨,父亲负责着二十六盘水磨的修护,每年要换水磨大小轮拔牙一次,还有各种突发的毛病,常常转战在各村水磨坊间,与磨主儿同吃同住,有时十多天回不了家。那些水磨就像父亲的孩子一样,父亲清楚地了解每盘磨该重新凿刻磨盘上的花纹或者是该换拨牙了,我记得家里也经常接待来请父亲修磨的各村磨主儿,他们为了早点请到匠人去修好磨,常常带点棋糖、桃酥或者是柿饼什么的小食品,在那个物资匮乏天天吃青稞面的年代,这些美食是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了。
听母亲说有一年冬天很冷,爱干净整洁的父亲回家时浑身是泥污,裤子被撕破了,而且脸色也不对,残兵败将的模样,母亲急着问父亲怎么了,父亲神色凝重,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都怪我! 都怪我! 都是我的失误! 原来白水乡的一盘老磨,磨盘太老旧了需要重新凿刻花纹,父亲赶过去与磨主儿们卸磨盘,大家合力刚把磨盘抬放下来整个厢板却瞬间塌陷了,所有的人连磨盘全都掉下去了。那盘磨是由于修建的年代已久远了,厢板及厢板底下的棚木都老化变糠了,所幸只有少数人受轻伤。父亲却懊悔自己没有事先检查一下,造成了损失。父亲连连叹气,说是自己太大意了,满脸的愧疚。通过这件事,让我更了解父亲的为人和担当了,有错不推卸责任,不去埋怨别人。
七十年代末,电动机械钢磨问世了,日月乡购置了第一盘钢磨,它出面又快又好,磨出来的面又细又白,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磨出来的面不用人工筛面,大大节省了人力,这对水磨坊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那时候经济不是太发达,各村还没有能力都购置钢磨,父亲就日思夜想,发明了一套自动和手动两用的水磨筛面机。说起筛面机,父亲的脸上充满了笑意,马上得意地画图给我讲解它的结构原理。
父亲发明的水磨筛面机,设计巧妙结构合理,是一个长五尺直经两尺、平放的圆筒一样的装置,圆筒表面全蒙筛面的网布,里面用三个圆形木架都用十字形的木棍支撑着,顺长用四根长木连接,形成一个圆柱体,一头是进面口,外面做漏斗样的装置,人们把磨盘磨出的面粉随时盛到那里面,慢慢流进筛面机里,筛面机中心的铁杆转轴一直伸到进面口外,外面露出一尺多长,上面固定做一个宽二寸直经为五寸的木轮,上面是橡胶材质的马达,马达另一头一直穿过厢板,由安装在厢板与支撑厢板的承重梁之间的棚木上的木制滚轴固定引导马达的线路,直接套到厢板下面水磨的转轴——建杆上。水磨运转起来,马达就会带动筛面机运转起来,如果面磨完了,水磨不用转动了(粮食磨完了水磨不能空转,否则会磨损磨盘上刻的花纹),而面还没有筛完的话,筛面机转轴最外还装有一个手动的铁制摇把,这个像托拉机的摇把,人们可以手动筛面。如果不需要筛面,而磨还要工作,取开木轮上的马达就可以了。
筛面机发明出来一试用,马上就遇到了问题,运转不了多久,面粉糊住筛网出不了面,父亲又想办法改进,他在筛面机里安装了一根弹面棒,用较沉的桦木制作的,长五尺,顺长安装到筛面机里,两头垂直用小木板固定,小木板另一头装到中心转轴上,这里只做一个木环套在转轴上,不固定可以活动,弹面棒的活动范围是整个筛面筒内的四分之一(也就是筛面筒横截面四分之一的扇形的孤线上来回运动),筛面筒每次运转过来,小十字架的一边推动弹面棒运转到筛筒顶部,到顶部了弹面棒因为没有固定在转轴上自由落体掉下来,打到另一根十字架木头上,这一振动,筛面机筛网上附着的面全都振动抖落下来了,从而达到顺利筛出面的目的,这与我们家里小筛隔面用手打一下面筛是一个道理,筛面机每运转一周,弹面棒就打一下十字木,从而顺利地筛出面粉。这个装置一发明出来,很受欢迎,它不仅大大节省了人力,筛出的面还可以有好坏之分,五尺长的筛面机,一开始入口这段出的面是细好的,人们用来做面条,后面那段慢慢变粗不太好,人们用来做馍馍,最后出口处出来的全是麸皮了,筛面机底下的盛面匣里筛出的面的好坏一目了然,人们可以按需所取,分别装到不同的袋子里。
各村争着聘请父亲去做筛面机,报酬也从三、四百元一路飙升,后来给兔儿干村做的一台,居然给了两千多元报酬,虽然这钱要上交生产队,但在那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年代,这是对父亲的智慧的最高褒奖。(七十年代,在湟源农村生产队里,一个头等工分在年终分红时得7分钱,而我父亲的工资一天是三元钱,上交生产队二元五角,自己得五角钱,已经很不错了。各村争着请父亲去他们村落户创收,69年我家从兔儿干村搬到莫多吉村,75年又搬到条件相对好的本炕村。)说到这里,父亲脸上洋溢着喜色,说是他们主动给加的工资,他从来没有要求加,只是太忙,有些村去不了。
父亲的智慧远不止于此,每一盘水磨的修建或者修鄯,父亲会根据不同水势和地势相应做出最切合实际工作动力(原理)的设计方法,几十盘磨,每盘磨不尽相同。
八十代初,他还修过两盘电石磨。每一次创新都不是偶然的,日月乡上若药村地处脑山,干旱缺水根本没有修水磨的条件,那时候已经有电动机广泛应用了,父亲让若药村的人去处理来一辆废弃卡车,把卡车上的传动轴和后轴拆卸下来,传动轴是重直于后轴而带动后轴的一个平行于车身的轴,父亲用一个大型电动机带动传动轴,完全利用汽车后轴转动原理及其零配件,带动车后轴的大小齿轮与水磨大小轮一样,一个立轮,一个平轮,一个逆时针一个顺时针运转。
父亲用半个后轴作磨建杆(磨盘的转动轴),轴头上面用磨老子固定好磨盘,再穿过厢板下面磨仓里是一个水泥工作台,建杆(轴)另一头同水磨一样焊接有鹿角作为转动支点,传动轴横着安装在电动机与后轴之间,都安装在工作台上。电动机一接通电源转动起来,传动轴也跟着工作,从而驱动后轴也就是磨建杆工作了。
这个电磨原理简单,但是父亲他们做成功它前后陆续将近花了一年时间,因为他还同时修护着全乡那么多盘磨呢。
那两年他还应邀建过一盘柴油机磨,在共和县。共和县叫尕海洞龙沟的村里,年代远父亲记不太清名字了,说是在倒淌河南部,柳梢沟以南的山背后,那边山区水小,而且当年电源也不是很稳定,他们慕名前来希望给他们修建一台柴油机磨。父亲就长途前去,那时候他听说过这种做法,但没见过,慢慢研究用马达一头套到柴油机发动机上,另一头套到磨盘建杆上,试了几次就成功了,这种磨柴油机直接放到磨房另一间厢房里用长马达带动,不用仓房了。父亲说马达在柴油机上竖着转的,而在建杆上横着转的,而且转动很顺利。父亲又一次不辱使命地完成任务了。
后来各村先后购置了钢磨,水磨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父亲这代水磨木匠传承人也结束了他们的历史使命,转型做其他活儿了,父亲会盖雕花大房,又在砖木结构房兴起的时候学会了泥瓦工和油漆工,虽然不再干水磨坊的活了,还是带着徒弟们到各村给大家盖砖木结构瓦房、做雕花大房等,还学会做各式家具,买了很多做家具的书学习做出来的家具很经济实用。父亲一边学习一边干活,在制做家具、干泥瓦活和盖房修墙等的各种活计中,也显示了他的聪明才智,有不少的创造发明。
我们湟源人对手艺人有“金手银胳膊”的说法,也有“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之说,父亲虽然没有挣得偌大的家业,没有让我们顿顿吃得满嘴流油,但在生活最困难的年代,没让我们饿过肚子,身上总是穿得齐齐整整。父亲只上过一个月学,但他聪慧过人,在水磨立轮平轮的制作过程中,将圆周率精确到小数点一位以后,叫做“圆三进一”,也就是圆直经是圆周长的百分之三点一,他还说这个稍微少一点,做大立轮的时候再稍微让一点就更正确了,那就是他把圆周率精确到三点一几了。大立轮各部件全靠他自己绘图然后再建造,其他小轮部件都有样板可以套用。
在七十年代末,大华乡政府要在后院建一座八角亭,委托我远在波航乡的小爷爷许永德建造,许永德是第四代水磨木匠传承人里手艺最好的,他手艺高超到能建造庙里四周有檐下走廊(走廊里一周都是转经筒)的两层楼,这种楼叫转经房,也叫“转房"。西乡人称他为“高木匠”,“高木匠”就是手艺高超的意思。小爷爷带着族人徒弟们修建大华八角亭,在八角结构的开卯环节难住了,于是小爷爷三番五次地来日月请我父亲帮忙,当时父亲远在白水乡修磨,等父亲忙完手里的活匆匆赶过去时,小爷爷已经备好料等了很久了,父亲立刻开卯、刻花、组装,不仅指挥完成了所有的木工活,还在八个飞檐上用水泥各雕塑了两个兽头,因为他学会了泥瓦工,还指挥大家完成了上房瓦、打地坪、做墙、粉刷等泥瓦活。当时的匠人工资是每天三元钱,而我父亲却拿到每天七元多。(不知道现在那座八角亭还在不在大华乡政府。)我问父亲,您就怎么会开八角亭顶的那么复杂的卯呢? 他开心地笑着说:“没有人教过这个,你爷爷他们没做过这活,我连见都没见过,我临时琢磨出来的,那个兽头也一样。"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日月乡哈城村口湟源到贵德的公路桥塌了,本坑村生产一队承包了修建任务,而生产二队的父亲被请去当技术员,父亲指导大家沏水泥石墙到灌制水泥立柱,预制水泥盖板。封顶时,怎么也请不到县上的技术员,父亲就用自制的水平仪定位高度找平,桥终于完工了,等到上级部门来验收,用他们的仪器一检测,说只有一寸左右的误差,完全符合施工要求,验收合格。父亲用自己的智慧,又一次赢得了美誉。
七十年代末,日月公社要修一座乡会议礼堂,集中了各乡匠人,也请来了波航胡西洞村的高木匠——我的小爷爷他们,上大梁时又难住了,来请我父亲上的大梁。后来,礼堂用作公社电影院,公社很多大型活动都在那里举办。后来乡木工厂修公社供销社大瓦房时,上梁也请我父亲过去指导。那几年,父亲被全公社的人称作小诸葛。
我的父亲,现已七十四岁了,仍然勤奋好学、乐观豁达。我用笨拙的笔记录下父亲与他的水磨们,仿佛又看见了七十年代初,英俊聪慧的父亲在水磨坊里的厢板上下忙碌的身影……
后记:我写这篇文字一是想记录我父亲在水磨方面的成就,还有一个写作初衷,那就是如果以后有人效仿前人建一座水磨的话,我详细标记了尺寸、结构原理以及形状描述的文字可以帮助到他们,以求这流逝的东西能够有某些方面的延续……

叶帆,本名许金莲,许富林的女儿,高中毕业,自由职业,作品散见于《青海青年报》、《西海都市报》、《西海文艺》、《金银滩文学》《河清海晏》、《荒原春》、《湟水》及网络平台。
插图:叶帆
配乐:牵挂你的人

《驼铃岁月》文学平台顾问:
任玉贵老师,青海省民俗专家,文史学者。
邢秀玲老师, 著名散文,报告文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