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教学讲坛已经三十余年了,偶尔还时常梦起过,任凭有老师在讲课,只要我脚步一入门坎,便有人喊起立,在我点头之后,方肯坐下,弄得在课教师很尴尬。
梦醒来如真事一样,坐起用手搓额头半天,才知是个梦,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心犯疑,始终不解“蹊跷”在哪里。
是学生被我洗脑了,感情至最,至深,恐都在可知之数。
那时节全校初一都有五个班次,我自然是老五班了,那年月,还有点文革逻辑,学生一般无降级,既便年龄相差好几岁也都在其列,相比都有大哥哥,小弟弟之称了。
还有个特点,我们老五班,有垃圾班之绰号,就是前四班凡不要的老大难学生,都会轻易进入我班,一旦这样,就像入伙梁山,成了“哥们”之称,一旦入门,便归顺了,象个大染缸一样,一入伙,便变色,其色度还是那么顺眼,在我眼里没一个扎眼的,使其他教师瞪目结舌,不悟“蹊跷”。
其实,也无其甚妙,在我班没有严格的师生之界,在讲台上,常与学生公开讲,我这个教师学术不深,若有真本事,还上大学呢,也不会和这群娃娃们唠叨,其特点无非有几,个子高点儿,嗓门大点儿,有力气,谁若防碍工作,敢揍你,其实只是说说,孩子们都是宝贝蛋儿,敢打谁家娃呢?
说真的,和这些大杂混学生混一块,处事挺难的。一是“学生王”,铁心哥们有一帮;二是“穷学生”,学费交不上(那时学费都是以班为单位,由班主任收钱交上去);三是“差生”,能将“老师您好”写成“老是你女子”弄得人啼笑皆非。
不过,随着时间磨炼,也摸索出了一套相对应的办法,俗语“擒蛇先擒王”,一旦悟出“学生王”领过来先“封官”,有权威的封个纪律干部,有体力的封个劳动干部,先推到位上再慢慢洗脑,这些学生往往纪律散慢,特别早上肯迟到,被学校拦住一长队在校门口,个子高高的晃过来,晃过去,很难堪,只要我见到,就上前解释:
“你不是跟我请过假了吗,为啥不跟人家讲清楚呢?”
一句话饶他一关,轻松地领回住室,他挺感动,一次,二次,若再有三次他就很内疚了,然后,拿班长帽子再将一军,就站到我这边了。
再点说穷学生,穿衣服,打补丁,真拿不起学费但这类学生学习好,又听话,就允其入班了。那会儿班上经常搞“勤工俭学”,如忙季带学生到地里捡拾庄稼,或平时发动学生拾破烂,对他们采取激将法,要求考试前三名免学费,他们也上进加争气,如此,尖子生培养起来了,学费也免了,那时一季一个学生学杂费五元,用班上集金支出便是。

第三则说对付差生了,这些学生大都听话,就是脑子有点笨,天生弱智,不能剥夺人家上学的权利吧。就要特殊对待,让他们抄篇范文,只要一字不错(包括标点符号),也能得奖,受到表扬,就能见到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经常的批评对象成了上进生,积极性发挥出来了,他们高兴,我心里也舒服。
有名的“垃圾班”,纪律红旗、卫生红旗却多在门口挂着,你想,我们班干部多呀,全班四十多个学生,干部就二三十个呀,全班分七组,每组组长分正副两个,这就十四个,正组长管学习,收交发放个作业什么的,副组长管劳动卫生,如上课前先擦黑板,上学放学管锁门。另外,班上干部分五项,有学习、纪律、劳动、卫生、文体,若分正副则又是十个干部,一对一管辖,还怕工作搞不上去。
管学习,每天向正组长要作业,不合格,打回去重做;管劳动,兼每天班上扫地,代验收;管纪律,每天每课不遵纪,点名三次罚扫地;管卫生,黑板是否干净,书本摆放位置是否整齐;管文体,每课喊起立,整队,指挥唱歌。
当然,最有权威的要算两个全面干部了。自习课,台上坐,象教师一样,有人做小动作,点名两次罚站,三次罚扫地。其实,哪儿有响动,只用眼一扫,便规矩了。这干部有尊严,有人放了屁,惹全班哄笑,仍一本正经,所以,人人敬服。
我们班不但纪律好,学习也好,不论课堂笔记或周记,大部分书写整齐,篇数也不错,或者熟背课文,都是前排学生扭身背坐过来,和第二排学生互为监管,对改作业,谁慌忙罚谁,所以没人敢犯规。
那段时间,来了位校长,特别爱做面上工作,只要预备钟一响,各班就得歌声四起,唱戏也行,我们班就选了《朝阳沟》里的银环和栓保对唱那几段豫剧,全班二十个银环和二十个栓保合唱和对唱,同学们又有趣,又带劲,挺热闹,还几次选上参加学校庆祝国庆和元旦节目演出了!
班上那会儿,不但正面管辖,还有侧面监管。暗地里培养了两名密探,监管某些干部行私和违规,只要写在纸条上,塞进我的窗户,我就掌握全面材料了。课外直接找到当事人,澄清事实,进行处理,他们都瞪着诧异的眼神看我,觉得老师真神,所以,就没有人敢背后做小动作。

你想,我那会月薪才五元,还有三十个工日。工日也叫劳动日,队里年底结算,出勤一天多至一毛五,少至八分洋。特别是当班主任,时刻不离地围着他们转,一家人吃啥喝啥,还不说每星期六,就磨镰寻绳上山砍柴,砍椽或担炭,特别担炭,肩挑竹篓,手提用纸罩起来的油灯,到炭窑上,天还不明。砍一根椽才卖四五元,担两梱柴能卖一元四五,人弄得灰土土的,腰梱着绳,别着斧头和镰,够四不像了,所以,只有发动他们自己管理自己,我们才轻松些。
总之,学校家里两头紧。在学校早上领跑完早操,只要没我的课就回家了,做个家务什么的,如果学校有大集合,还得及时赶回去,晚上才备课和处理作业。
说起备课才是难事,就一本书,哪有什么辅导材料。就需要查字典,选报纸,每逢上课,先整拼音生字,再通读课文,老师领读一遍后,由学习干部领读,然后便分析段落结构,总结中心及写作特点,确定要熟背的段落和掌握的词汇。
最困难的要算写作文了。写文章,事实来源于生活,看你会不会观察。老师命题,帮助审题,选材料,怎样开头与结尾,怎样通过景物描写,人物刻画来表现主题,能涉及到哪些词汇都给他们提供了,并且还要读两篇范文。有些学生不爱动脑筋,你说啥,他写啥,千篇一律。没办法,只有培训些尖子生引路,中下等学生随着上,优等生出花样,差生孬模仿,只要语句通顺,没有错别字即可,但要求精品段要背会,教室后边有作文园地,好赖学生都能上榜。
和学生关系搞好,主要是动之以情。要时常关心他们,有疾病,有家务,都要分别照顾,对受批评学生,还要顾其面子,当面少提名,背后多教育。每晚上自习,外村学生还要摸黑前来,下罢自习,有的学生没伴,还要照顾住下。女生寄住女学生家,个别男生干脆就和我睡一个床上。有时次日早上,给他们带两个饼子,住室有开水,泡着吃,有时天下雨,就四下帮借雨具,或者借个塑料片让他们披上,有的学生课间身体不舒服,就跑着找医生,暂时钱垫上。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爱生如子,师生之间感情加深了,得到回报也不少。
家庭分居了,挪入新屋,没有楼板,床上掉土块,就上山砍木棍。回来架子车要上大坡,正发愁,几个大个学生牵来两头大犍牛挂车子,有人牵,有人掌杆,有人后边推,吆三喝四,牛蹄飞溅,尘灰飞扬,好不热闹。
最难忘那一年,上山砍椽胳膊骨折了,在县城住院。不料,有一天几个大个子男生去医院看我了,带的饼干、罐头放了满满一桌子。那时洛河还没有大桥,我问他们怎么过河的,他们竟说是趟水过来的。好家伙,谁不知山河水暴,浊不见底,河底有地方是大坑,有地方是石头窝子,防不胜防,吓死人了。他们却说,将衣服和礼物举过头顶,踩水过来的,踩水啊,就是凭技术脚不着底,感动的我不知说啥好,急忙倒茶水,取面包让他们吃。然而他们像背书一样,抢着跟我说,叫我好好养伤,班上纪律,学习又评了第一,这点小礼是用班费买的,代表了全班同学的心,我让他们吃点儿再说,他们借故出去洗手,一扭身跑着跟我道别,不知回程怎样过河,急得我一夜没睡着觉。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都有了小孩儿,每每逢面,就指着我说给孩子们听:
“这就是我们常跟你们提起的段老师,比父母都亲,父母有时还打我们,他至送我们毕业,从没捣过我们一指头,全班聪明的,笨拙的,在他眼里都是好学生。”
我阻止他们过讲了,都多会儿的事了,提那干啥,他们说,你的处事、为人,永远都是我们的老师。
有人会说,你教的恁好,还不是被处理回来了,可以跟你们这样说:
那年月“计生”是全国首要任务,只要触动了这根红线,谁都难逃一劫。民师考试转正那年,我考上了呀,全校第六名,有人见通知了,说是在乡教改办公室桌子上扔着。示意叫我走走后门,通融一下,我哈哈一笑,哪里水土不养人,官府里咱也没人,不费那事。虽然说后半生流落异乡,成了江湖人士,不也是过得很舒服么,既开阔了眼界,又锻炼了身体,儿女孙辈满堂,还有点小积蓄,这样想,知足了......

作者简介:段虎生,洛宁县赵村乡凡东北二组村民,青年任教十余年,中年从农,晚年凭薄技游离异乡,终不枯手中文笔,善描人间情肠,传播尊老爱幼,宏扬正气,传送中华文明正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