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山上的“不死鸟”
李兴正
时序虽然仅是立冬,但群山环抱中的长水村早已“冷若冰霜”。此时,傍晚的乔家山顶着蓝莹莹的天幕,天幕上系着雪梨色的半个月亮。
黑黝黝的窗外轻弹着山风。
在炉火烘烤和映照下,56岁的于云江那紫铜色的脸膛也像在燃烧着。“我挖了40年的山,好几回差点‘摔倒’、完蛋。”他坐在小马扎上,点着一支香烟,开始缭绕着其被“摔打了”40年的传奇人生。
从济南城区向东南方向峰回路转40多公里,就到了山峦环绕的章丘文祖街道长水村。从长水村再向东南抬头望去,宛如魔幻城堡的乔家山就悬挂在晴天下。乔家山又名乔家顶,是一座从山坳里拔地而起的巨大的土山。于云江的传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亲兄妹九人,于云江排行老八,“在山区、这么多孩子,家里可难啦。”于云江唏嘘着跟记者说,他5岁时,有一天随众娃串门,“那家的大人把所有孩子都抱了个遍,可是就不抱我,人家是嫌俺脏、破,嫌俺家穷。”这个细节混合着往日的白眼与侮辱,“像炸药一样”埋在了于云江幼小的心里。人那么小他却学会了发誓:要争气!不让人看不起!他开始想办法吃饱,偷偷地练蛮力。到小学5年级时,他就在假期给生产队拉车送肥、下沟割草,“我从14岁就干农民工的活,拉着地排车给砖厂运土,1天挣两块钱。我推过装着30个瓦瓮的太平车,3天半走到禹城;再装上换来的500斤粮食推着车走回来。带的煎饼不够俺就省着吃,甚至不吃!结果,有两回,我都是快到村里的时候,饿得晕倒在路边上......就这么着,几趟跑下来,俺挣的比好多大人都多,连那些眼高过天的人都摸着咱的粗手大脚直夸:苦水泡大的‘牛犊子’啊,早晚能有大出息!”
1979年开春时的一天,于云江急火火跑到村支书家里,一把拉住人家的手嚷开了:“改革了,开放啦!收音机里说养鸡赚钱,您老人家把乔家山租给俺养鸡吧!”
乔家山是直立性土质,适合开挖窑洞。于云江的人生规划就是挖出山洞来养鸡,刨掉穷根儿发家。挖窑洞自己干得了,可买种蛋或小鸡的钱哪里来?于云江闷着声眼珠一转,定下了边挖窑洞、边攒钱、边学养鸡技术的“规划”。
于云江的攒钱计划,是给石灰厂烧窑,“为多挣钱、为多省钱,我每天光吃一顿,饿坏了就掏出酒壶抿一口;3年没睡过床,困了地上一躺就打呼噜。别人一天最多出5吨石灰,我出8吨,多挣他们一倍的钱。指关节疼了我就用热水烫烫接着干;手脚受伤流血了,凉水一冲接着干!”
1986年2月,于云江结婚那天正赶上孵小鸡,“我和俺妈轮流看炉子、翻种蛋。结婚当晚,我是护着那些种蛋睡的觉。”1995年春节刚过,他买进1千只小鸡,山洞不够用,正要赶紧再挖大洞,母亲却病重去世。
送走老人后,他每天只睡三个多钟头,大干11天才完工。他把左手食指伸给记者看,“有一回俺穿着的褂子上还别着媳妇没用完的针和线。挖山时俺手指头划了个大口子,看着滴滴哒哒的往下流的血,俺也不能花钱去买药啊!俺就顺手抓起针和线,给自个的手指缝了起来:一,针;两,针;三,针……”
从1979年开挖的第一个10平米的“原始山洞”,到如今配有提升机、投料机、粉碎机、引风机和清粪机等大型设备、面积达400平米的“现代化山洞”,乔家山上总计4000平米的8个山洞,全是于云江40年来胼手胝足开挖的。“俺最多时养过两万只鸡,日产蛋1000多斤啊。咱这山上是‘山东省无公害农产品认证产地’,鸡蛋水分少、没腥味、口感好,特别好卖。”说到高兴处,他“啪”的一声给自己击节叫好。
然而,就在于云江含辛茹苦挖走祖祖辈辈头上的穷山时,另两座大山铿然砸在他脊背上。1987年,他刚出生的女儿菲菲罹患基因疾病,也就是常人所说“侏儒症”;3年后,他的儿子一出生也患有同一种疾病!“这俩事都像大山,差点把俺压碎了、压毁了,连吃了半年中药。”于云江抬手抚弄着花白的头发长叹一声,“可是,转念又想,俺小时候就被人看不起,不能再让俺的子孙再‘不为人’。俺要当个‘不死鸟’,把不服输、不屈服的劲头传给俺的子子孙孙,让他们昂首挺胸活下去!习主席说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不就是这个理吗?”他告诉记者,农业农村部有关领导前年8月来看他时,一个劲儿夸他是“当代愚公”,还说要把他的事迹搬上电视台呢。
此时早已曙色舔窗。毫无倦意的于云江站起身一边去开窗透气,一边还念叨着:“现在行情好了,俺又刚进了3000只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逆光看去,硬挺的几绺头发、风动的衣领和刀刻似的铜脸盘,经红红的太阳一照,看上去他还真像传说中的“不死鸟”。

图为于云江(左二)和他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