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一直向往租住的黑枣树下的房子
原创:散文
作者:道之
我在柿园居住的时候,从西到东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阳光充足的公共胡同,走到这条胡同的中间有一户人家,从这道公共胡同上丁字型的延伸出一条两米多宽,十米多长的私家胡同,通向尽头的一扇侧开的旧式门楼,门楼沿着山墙靠里的位置,不能瞧见它的正面,略显隐蔽的院门更增添了这户院落的幽静和神秘。

这户人家住着一对老夫妇,大爷有八十多岁,圆脸,皮肤白,面色红润,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和颜悦色,出来进去乐呵呵的样子,他只有出来倒垃圾时我才能碰见他,他身体看起来很硬朗,腿脚走路还算利索。
我不叫妇人大妈,因为我看出她不是本地人,且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我叫她阿姨。
后来跟她熟了以后聊天,才知道她是河南人,她先生是江苏人,她未退休之前是行政干部,他先生是工程师,但说的不太具体,他们不喜欢住楼房,而喜欢住在这城中村的被树荫笼罩的红砖瓦房的农家院里,能养猫养狗养花养草,其乐融融。
她比她先生的个高,脸黄,额头宽而高,下巴尖而长,人中也比一般人的长,嘴唇干瘪,红中显紫青色,双眼稍微往里凹,而下巴稍稍往外翘,整个脸型呈倒三角形。
我常常路过时看见她站在竹栅栏口左右张望,缩着脖子,弓着腰背,眼神流露出对周围人的戒备和防范,不似他的先生的坦然自若,坦率的说,从气质上讲,我对她先生的印象比她的要好一些,先生举手投足显的从容大度,而她总有些小家子气。
他们老两口在这黑枣树底下安适悠然的度着日月很令我羡慕,我一向认为有古树的地方,人活的精气神足,是能长寿的命,人守护着树,树守护着人,这是我非常看中的,所以我的寻租必要靠近大树,才能够心安踏实,睡觉都觉得香。

他们几乎跟周围人不交往,也不把多余的房子出租。据说他们在别处有房子,他们有三个女儿,他们在这儿就是退休养老。
这户人家有三间正房,房后没开窗户,从胡同里能看见红瓦脊上的一棵茂盛的大树,后来才知道这是黑枣树,但是已经有几年不结枣了,我经过这户人家西边的小胡同时,看见黑枣树南边还有一棵红枣树,这黑枣树跟红枣树不一样,团团圆圆的枝叶长的很匀称紧凑,像一把大绿伞亭亭玉立在院子中央,全不似红枣树的丫丫叉叉,东倒西歪,但红枣树我看见是结果的,很遗憾这黑枣树为何不结枣了。
我在柿园住了三年,那时我的孩子在北京的新亚私立学校读初中,每当和孩子走到这户人家,看见竹栅栏内养的绿植鲜花便赞叹不已。
我便对孩子说:“要是这家有房子出租该多好啊,夏天坐在树荫底下读书乘凉,外面的胡同还可以欣赏花草。”
儿子说:“咱们现在租住的不就是在树下乘凉读书吗?!”
那不一样,总之这户人家给我神秘的向往,我就是觉得他们的院子好,那人那猫那狗那花草绿植和那庄重肃穆的黑枣树,我对这户院子害着单相思。
不知为什么,我就把这户人家当作我住房的理想向往着,这大概就是那棵美丽的黑枣树勾引起的心思。
柿园的房东老太说要拆房子改建,我便搬到这户人家房后的二层小楼里,出大门直看到黑枣树。
这洋楼的洗衣池在阿姨栅栏胡同的对面,洗衣晾衣就在她房后的铁丝上,便经常跟她闲聊,她整日很闲,无所事事的样子,使她跟没文化的普通老太太并没有多大的分别,但她又分明的瞧不起周围没有文化的街坊,我也没有感觉到她作为知识分子的老年女性的知性魅力,但她自视甚高,这是我对她不满意的地方。
老阿姨聊她的女儿的买卖,聊她的外孙如何有出息。有一回她送我三个说是从亲戚家摘的小葫芦,还有一回她神神秘秘的招手让我到她的胡同里,起先拿出一件衣服要送给我,我谢绝了,她又从臂弯里扯出另一件说二十元钱卖给我,让我拿回屋里试试,别让我的房东看见,我回屋里试试不合适,拿出来还给她,她等在胡同口,她跟我套近乎是我非常愿意的,但自从她有意要卖给我过时的压库底的衣服,我便对她保持距离,再加上我的房东说她的种种不是,影响到我对她的态度。
我很想跟她到她的院子里看看,看看全貌的黑枣树。她说她院子里有狗,怕伤着我,没邀请我进去,我速来脸皮薄,便打消了去她院里观望的好奇的念头 。
很久没看见那快活的乐观的老头儿,我问起阿姨,她说出国去了,我也就随口一问,自从不见那斯文的老先生,这阿姨便总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站在门口的时间少了,偶然遇见,话也不多了,我依然随口问他先生回来了吗?她不愿意回答似的只简单的一句:“没回,还在德国。”
我想这么大岁数去德国干嘛?
房东有一次跟我聊天,我跟她说到前屋的大爷这么大岁数还去德国旅游,我房东说那个慈祥的老头死了,我吃了一惊,怎么悄没声息的就逝世了呢,我一直觉得看样子老先生能够活到一百岁的?!死了就死了,阿姨干嘛一再骗我说去了德国,住的前后屋怎么一点迹象表明都没有。大爷离世没有像本地的老了人在胡同里扯棚子办流水席的宴,敲锣打鼓吹唢呐唱歌唱戏,放冲天炮,这大爷生前安安静静,死也安安静静的,他绝对是个好人。
那年的年底,腊月中旬我临回家前就搬到这条胡同西头的丁字路口旁边的院落里,因为这个院落有一棵歪脖子大枣树和歪脖子大槐树,我在那住了三年。
在路上遇见那个阿姨,她说要知道我想搬家,就把她的房子租给我,我說我几年来一直向往着住进她的院落里去。她說因为屋后的房东是街坊,她不大好意思主动问我想不想租,见我从那个房东家搬出来很后悔没有问问我,我因为一直听说本地的几个街坊房东说阿姨的房是从不打算出租的,只是自己住,况且说她不太好相处,也没有问她是否愿意出租房子。

没有说开,周围人对她的偏见影响了我,本地居民似乎不太喜欢跟她打交道,一条街的街坊常常聚在胡同里聊天,而她总是形单影只的独来独往,其实我的向往满可以成为现实的。
她的先生走了以后,阿姨也不住在这儿了,她住到一个女儿家里,只是每天回来看看,大概夜晚一个人在大黑枣树下面太寂寞了,她的猫狗依然在院里。
再后来,听说她的整个院子的房子租给一个我认识的熟人了,有一次路过,我见熟人在胡同口,便搭讪着走近她的门楼里,院子里搭建了几间简易的石棉瓦房,显得非常拥堵闭塞,大概是用作她女儿的服装库房,跟我想象的空间完全两样,一点都不敞亮,这绝不是我想住的房子 。
走出这所我惦念已久的农家院,我不禁自嘲,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差距的。


作者简介:周道芝,笔名:道之,网络昵称:道之轶事,爱好:阅读经典,看老电影,旅游,写作(体裁很杂,诗,散文,杂文,小说,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