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普驰达岭,彝族,1970年生于云南禄劝罗婺部地,现居北京。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民族学系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知名语言学期刊《民族语文》杂志编审。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诗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评论家,诗评人。多次获国家级文学大赛一等奖。文学作品散载《作家文摘》《诗刊》《中国社会科学报》《民族文学》《边疆文学》《边疆文学文艺评论》《诗选刊》《中外文艺》(香港)、《新大陆》(美国)《诗歌报》《中国民族报》《金沙江文艺》《杉乡文学》《凉山文学》《大理文化》《香格里拉》等国内外上百家刊物。著有诗歌三部曲:《临水的翅膀》《石头的翅膀》《神灵的翅膀》,诗歌评论集《神语向天歌》。学术著作主要有《中国彝族》《西南村落双语研究》《纳苏彝语语法研究》等十三部(包括合著)。在国家级权威学术期刊和核心期刊上公开发表的学术文论主要有《彝族自称与彝语氏族地名》、《彝族毕摩祭祀词研究》、《纳苏彝语的空间认知系统》、《从空间与方位的语言认知看彝族的空间方位观》、《藏彝走廊文化域中羌文化刍议》、《彝族“三”数及“三色”定案法》、《纳苏彝语的空间位移》、《藏羌彝走廊文化域中的神职祭司:“毕摩”与“释比”》、《纳苏彝语形容词的复合构式类型研究》等80多篇。先后主持或参与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研究项目《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新创语言文字使用现状问题研究》;国家社科重大课题(A类)《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分布图集》;中国社科院院重点课题《中国民族语言空间认知范畴研究》和院重点课题(B类)《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史》;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纪录语言学》学科子项目《数字多媒体数字多媒体记录黑水县羌语》、《数字多媒体数字多媒体记录大南山苗语》;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项目《21世纪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综合调查》;中国社科院国情调研项目《云南省传教士创制文字的使用及影响》和《四川省凉山藏学个案调查研究》;中共团中央下派课题《城市化进程中少数民族流动青年思想意识变化调研》等课题和研究项目20多项。

《秋天的物象》(组诗)
普驰达岭(彝族)
·柿子的秋天·
艳阳照进的山脉
迎风伸出的那一抹绿
依然年复一年地装点空山
一些云朵走入空门
一些候鸟 携着迁徙之辞远走他乡
柿子树上的春天如约遁入空谷
亦然已了无音讯 而成群结队的果实
已经鲜亮着天空鲜活了岁月
当北方以北南方以南刮起东南西北风
所有柿子的语言总是被秋风征用
任游西东 然后走南闯北

·芦苇的秋·
秋天的心事 都在云龙湖边站立
一夜的霜降 湖边的芦苇
换了发型 白了羽毛
过往的飞鸟 游走的行人
偶尔驻足 偶尔徘徊
他们的眼神写满了哀愁
秋风走过芦苇丛
那些细如银丝的毛发
东倒西歪地亮着秋的骨髓
此时的你我
是那些紧依在湖边的芦苇
或立于晨曦 或站立于夕阳
借着一线晨光 踏着一枚夕阳
相互清点着宛如秋意的人生与过往

·秋意的学思湖·
湖边的蝉鸣 被连天的秋雨淋湿
学思苑那湾平静的湖面
雨水开出的花 像青莲朵朵
学思湖畔 鸟躲在秋日的阳光下
毛色斑斓 风穿过黄昏的手掌
蝉鸣消失在梦中 捞起一弯月亮
秋花开 夏花灭
朝暮间 比花朵繁盛的秋意
落落大方 梳理着上海滩的羽毛
我躲在酒杯之外 秋意的湖
被一朵花撞满了怀 梧桐叶落下
仿佛秋声 握暖了秋雨

·秋之水·
坐在文字的对岸 看着铁树开花
夏花落尽 渐行渐远的繁茂
已趟河而过 秋水流长浅影流光
那些细碎的脚步 走在岸上
难于遇见的是秋水中的风月
难于碰壁的是暗香里的人面
春光已谢夏花已落秋水已长
风舞如剑 水涟如花
此消彼长的秋波
此起彼伏的秋色
此明彼暗的秋韵
在落落大方中溢彩
在潇潇洒逸里流光
隔岸而坐 临水听涛
萧叶垂落 萧水临空
何年之花顺水而下
何月之水将再次流长

·秋 韵·
栖居于季节的枝头 我是那只
如约而至的相思鸟
踩着鼓点追逐万年的时光而来
只为守候那枚熟透的相思果
影单形孤 停靠在往来的风中
我相信 一生的许诺
是播种在秋天里的
丰满的爱情会陪伴我日夜相守
就像秋风中的落英铺满山谷
一世的守望早已待在风中
如果真有那风雪将至的一天
我会在风雪中携着守候
安静地离去
即便叶落秋空 我不会带走一丝谎言

·花开又是扶桑时·
夜斜向晨光,夏风曼妙地来到窗前。
那株依然在晨光中盛放的扶桑花,如我安静得出彩。
欲言又止的妖娆劈头盖脸,呼之即来的芳香罩着霞光。
在霞光之外,在想象之内,舒展的花瓣,与光一起流彩,与时光一起舞蹈。
没有烦恼,没有伤感,没有放弃的脸庞,安详地枕着触天的四肢,探出夏花落落中花样年华,一年一悲伤的日子,在扶桑花的枝干上,难觅在季节中败落的光景。
一夜一夜地盛开,开出花的魂。
一天一天地绽放,释放着火把一样的激情。
错落有致的花期,有的在开,有朵在落,有的在预备夜放的花蕾,再一次等待在晨光里竞放。
此时,面壁这株每一个早晨都给养它的人带来惊喜植物,我想起了可以在南高原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地盛开的三角梅。
提到三角梅,扶桑花啊,我要对你说,你是为我忠贞地开的,而我,春夏秋冬都忠贞地滋养着你的芬芳的。
·金黄给季节的密码·
杏的青春过早搁浅
冬天漫过叶脉的发梢
秋天的骨头 随风落寞
满目的秋意
就这样无声中脱落
然后躺倒
周而复始中 一棵树的人生
就像满地的金黄
偶尔会亮出黄黄的手掌
明天 依然
冬天在春天的码头弹拨
动听的歌谣 金黄的风景
若厚实的往事 又一次
在来年的风霜中
发芽 拔节 脱离 躺倒 重生
·云蒙山的秋·
云蒙山的秋就盛放在那里
火红的枫叶爬满城垛
野长城的风从远处吹来
堆积在山岚的秋意
长长了诗韵 白描的词汇
无处落座 一些云朵在关山悠然
有些怀念无处流放
有些言语躺在野长城上
无处留白 山风过眉梢
红枫叶满天 写意的秋色
天空云卷云舒 自由的风
穿行在高天 来去自如

普驰达岭的诗
暗 香
今夜 天空涂黑了我的背影
在这个暗香飘动的夜晚
花的意志如一枚透亮的月光
洒下了极至的美
妙曼的清烟 从古老的时光
相约而来 一朵花的青春
可以抵达黄昏的尽头
今夜 我想跨上倒在地上的背影
让美丽悄然在暗夜的坐姿里走光
能与暗香为舞 那样的夜境
我无须从未来开始想象未来
被海棠花熏陶的时光
在明天一样的晨曦里
可以依旧深情 款款如你

阁 楼
时间走在窗前
阳光一寸一寸
雕刻着阁楼的背影
那些徘徊的记忆 交给过往
黑暗中的笑脸被锁在岸上
日子躺在酒杯中
正如一个夏天的词汇
准备醉倒在柴房
时间之上 飞鸟在故园走远
幸福的人忘记幸福
遥远的人忘记遥远
被夜晚握碎的往事
让白天漂白的孤影
从一片麦田走过
一座阁楼的往事
远的时候远
近的时候顺流而下
窝居过的旧寨院
总能在母语中转身自如
那种入骨的辅音
松紧有度的韵母
装饰着阁楼 阁楼的春秋
从快乐中来 又走回快乐
从日子中来 又回到日子

鸽子花
从初冬一路的沉默
只为在四月
亮出飘逸洁净的羽翅
让穿肠而过的春风
抖落挂满枝头的音容
也让那片盎然的洁白
在每一个春天
摇曳成不老的清泉
喂养你空谷一世的幽兰
风过鸽子花 雨落深春袖
我得俯首 鸽子花
在你如冰孑遗的丽质面前
我得重拾涅槃 鸽子花
在你修持一生的洁白面前
在你安静而素洁辽阔的疆域
我无法躲闪你舒展一世的雪芒
鸽子花 在你身上
我隐去了裸露在岁月之上的目光
鸽子花呀 在你闭月羞花的音容下
我听到了人间落满花开的声音
啊!鸽子花
在你无声中放送的内涵面前
我触及到无数的橄榄枝划过天空
在烈烈如帜的马蹄声中
我听到了和平的鸽哨
落满岁月无痕的枝头

神灵的翅膀
在暝暝的祭辞面前 一根羽毛该有多轻
才能在神灵的意旨中 飘得更远
一对神灵的翅膀该有多重
才能托负众神的法力 直鹞九天
让天地万物顺流而上 入驻于神灵的巢穴
让阴阳和美的经诵 招之即来
让盘踞在天地间的灾难挥之即去
在座次分明的神灵面前 一杯献祭的酒
要含满多少香醇的浓度 才能让请神的大雁
将众神一 一分约而至 抵达毕摩祭奠的神坛
在法力无边的毕神背后 该约请多少助法的神器
才能让众神毗邻而居 在毕摩祭祀的法场
让神灵的法杖款款入驻 在祭坛将毕神的法力一 一显灵
在择山而居的山神面前 一只献祭的白公鸡
该用多少洁白的想象 才能撼动山神虔诚的法力
在临渊而栖的水神面前 一枚祭祀的石头
该含满多少温度 才能使祭灵的圣水
将一切附体的瘟疫 一 一驱除
让水生万物的灵性 在神龛与祖界来去自由
在择林而居的树神面前 那些献祭的牺牲毛发
该以怎样的鬼板与神符 才能让一颗树的灵魂
翻山越岭走村窜户 将一切生生不息的生存密码
一 一送抵彝人盘踞的聚落
让一个古老部族的基因衍承不息
然后迎风而动 生机盎然
在一座座人神共居的山头
我们还能掏出多少刺穿肺腑的言语
与毕神一同走向祭祀的神龛
那片请神祭祀过的山林
我们还能拥有多少虔诚的祈祷和祝辞
让神座永远庇护部族古老的村庄
以及鲜活在聚落上的所有生灵
那条至今在古老部族头颅中弯曲的河流
我们还有多少激流般的狂热
在逐水而居的岸上 挺起高傲的天菩萨
朝生命的源头一次次合掌、膜拜并长跪不起
断章写在殷墟之上
风雨中的日子 在安阳
商周如何飘摇 至今无人能解
沉睡千年 落不下半片叶子
如今 春天的脚步依旧向前
甲骨上迈不开步子的卜辞
那些殉葬的骨头和陶片的主人
至今下落不明 那些被象征的符号
和涂满颜色的棺木 以及
那些欲言又止的所有的想象
已经难于在时空狼烟的烛照中
清清楚楚地再一次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