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浓缩原则

浓缩是幽默艺术中的典型因素。这主要是指在交待背景，为笑点做铺垫时语言要简洁，没有多余的字句。每个字词都是幽默的构成部分，共同组成幽默。删除或更换一词都会影响幽默效果。

“就像爆炸一样，幽默的能量也同时具有收缩性和膨胀性（the energies of humour, like those of a detonation, are both contractive and expansive.）”。 幽默越浓缩，其爆炸力越强，幽默效果就越明显。如果不浓缩，就如同一小撮炸药散放着，只会燃烧而不会爆炸。用相声术语讲，就是系得紧才能抖得响。试比较：

PRAYER

    A bus driver and a pastor died at the same time. The bus driver went to heaven and the pastor went to hell.

"Why?" the pastor asked God.

"Because everybody fell asleep when you preached," said God. "But when the bus driver drove, everyone prayed."

祈祷

    一位司机和一个牧师同时去世。司机上了天堂，而牧师却下了地狱。

    “为什么?”牧师问上帝。

上帝说：“因为你祈祷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而那位司机开车的时候，人人都在祈祷。”

论功行赏

一个牧师死后进了天堂，却发现自己的待遇还不如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很不服气地向上帝申述：

“为什么我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神职，却不如一个司机？”

“牧师先生，你的布道效果如何呢？”

牧师承认他布道时有人睡觉。

“这就是了，”上帝缓缓地说，“但人们坐在那个司机的出租车里，不但不会睡觉，还不停地祈祷！”

浓缩不只是篇幅上缩短，字数上减少，而是单位容量里信息增加，也就是密度大。糖的量减少了，但仍然是糖，并不因此而成糖精。再看两例：

A Barking Wife

A man who had been married for ten years was consulting a marriage counselor.

“When I was first married, I was very happy. I’d come home from a hard day down at the shop, and my little dog would race around barking, and my wife would bring me my slippers. Now everything’s changed. When I come home, my dog brings me my slippers, and my wife barks at me.”

“I don’t know what you’re complaining about,” said the counselor. “You’re still getting the same service.”

汪汪叫的妻子

一个结婚十年的男人正在请教一位婚姻顾问。

“刚结婚那会儿，我非常幸福。我在店里劳累一天回到家，我的小狗会绕着我跑，汪汪叫，而我的妻子给我拿来拖鞋。现在一切都变了。我回到家里，我的狗给我拿来拖鞋，我的妻子对我汪汪叫。”

“我不知道你在抱怨什么，”婚姻顾问说。“你得到的服务还是一样的呀。”

时移势易

杜先生初结婚时，每日下班回家，小狗总对着他叫，而太太就拿拖鞋给他。

现在，变成小狗送拖鞋给杜先生，而太太改成对他叫了。

《汪汪叫的妻子》中“现在一切都变了”和“我不知道你在抱怨什么”， 节奏放缓了，是悬，是过渡，是笑料抖开之前的“系紧”。《时移势易》中，删去这些地方，故事虽短了，却仅剩一干巴的骨架，没有了垫高，没有了跌落，平铺直叙，无波无澜，自然难以引起人们的爆笑。

另外，《汪汪叫的妻子》是个很好的题目，既能概括全文，画龙点睛，又特别通俗新颖，富有情趣，能激起人们的好奇，让人追根求源，迫不急待地读下去。《时移势易》利用发音的近似，制造出一种独特的趣味，就如人们读了“今世近士尽是近视”会察觉出它很别致有趣一样。但是，由于这种趣味比较文雅和书面化，在口头讲述时，恐怕人们一时很难弄清楚是那几个字，可能需要重复解释。因此，可以说，与通俗新颖的《汪汪叫的妻子》相比，它略逊一筹。至于以《“拿拖鞋”》 为题目，因为“拿拖鞋”只是“妻子叫”的铺垫和陪衬而已，可谓舍主求次，又朴素得聊胜于无，逊色就不只一筹了。

Mark Twain Was Angry

Mark Twain, the famous American writer, was once traveling in France．Once he was going by train to Dijon．That afternoon he was very tired and wanted to sleep．He therefore asked the conductor to wake him up when the train came to Dijon. But first he explained he was a very heavy sleeper, “I’ll probably protest loudly when you try to wake me up,” he said to the conductor．“But do not take any notice, just put me off the train anyway.” 

　　Then Mark Twain went to sleep. Later, when he woke up, it was night-time and the train was in Paris already. He realized at once that the conductor had forgotten to wake him up at Dijon. He was very angry. He ran to the conductor and began to shout at him. “I have never been so angry in all my life,” Mark Twain said.

　　The conductor looked at him calmly. “You are not half so angry as the American whom I put off the train at Dijon,” he said.

马克·吐温很生气

马克·吐温这位著名的美国作家曾在法国旅行。一次，他乘火车去迪让。那天下午，他十分疲倦，想好好睡一觉。于是，他让列车员在车到达迪让站时把他叫醒。但他首先说明，他是个睡觉睡得很死的人。“当你要我叫醒时，我也许会大声抗议，”他对列车员说，“可你别管这些，只管把我推下车去就行了。”

接着，马克·吐温就睡着了。后来，当他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而火车也已到达了巴黎。他马上意识到是列车员忘了在火车到达迪让站时把他叫醒。他非常生气。他跑到列车员那儿，冲着他大叫大嚷起来。“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马克·吐温说。

列车员平静地看着他。“您远不及我在迪让站推下去的那个美国人那么生气。”他说。

搞混了

愤怒的乘客：“列车员，难道我没给您5美元，让您在克利夫兰叫醒我吗？”

列车员：“噢,上帝呀！怪不得您的那位邻座那么反对我让他在那里下车。”

对比这两篇，《马克·吐温在法国》里用一大段来铺垫的，《搞混了》用一句反问而概括，可以说浓缩了，而整个故事也简化成了一问一答的超短对话。《马克·吐温在法国》中预先告诉列车员睡觉很死，被叫醒时可能抗议，不用介意，只管推下车去可也。这是必要的铺垫。它使得故事结尾更简洁，因为不需要再描述另外一人被推下车去时如何挣扎、如何愤怒。而让听众/读者自己去想像那情景，去悟出其内在逻辑，幽默余味更幽远，值得咀嚼回味。

《搞混了》一篇，把必要的铺垫和渲染都压缩了，故事简短了，却又有失丰满了。

压缩成一问一答的另一缺陷就是，故事结尾展现笑点的句子里，信息过多，过于密集。这一句里至少包含了三个“那”和一个“怪不得”：1）那位――我叫醒了一个人；2）那里――让他在克利夫兰下的车；3）那么――他下车时极力反抗；4）怪不得――我现在明白原因了。这么多信息挤在一句里，使得句子长而拗口。这一点只需读上几遍就能感觉得出来。在汉语口语里人们很少这样说话。偶尔说了，听者也必定能觉察到句子的特点，而惊讶于你能一口气说出如此长而拗口的句子。

A Challenging Hunt

    A woman answered her front door and found two boys holding a list. "Lady," one of them explained, "we are on a treasure hunt, and we need three grains of wheat, apork-chop bone and a piece of used carbon paper to earn a dollar."

    "Wow," the woman replied, "who sent you on such a challenging hunt?

    "Our baby-sitter's boyfriend."

富有挑战性的搜寻

    一个妇人打开前门，看到两个男孩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夫人，”其中一个解释道，“我们在寻宝。 我们需要三颗麦粒、一块猪排骨、一张用过的复写纸来挣一美元”

    “哦，”那位妇女回答道：“谁让你们作这样富有挑战性的搜寻的？”

    “是我们保姆的男朋友。”

“A Challenging Hunt”这篇幽默是含蓄浓缩的典型例子。创作者选取了妇人与孩子的对话这一绝佳视角，使幽默的潜层结构得以完美地隐蔽，不露蛛丝马迹，直至幽默最后的点题，才与明线相交，尔后戛然而止，留给读者巨大的想像空间。我们可以据此回溯，勾画出幽默没有明示的故事情节：保姆的男友借口寻宝将孩子支开以便与恋人相聚。若换了保姆或其男友的视角，整个事情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尽收眼底，就没有了曲折逶迤，没有了峰回路转，幽默的令人惊奇的趣味就谈不上了。

详细地解说寻宝的内容，有意用几样让人觉得稀奇古怪的东西，正说明了寻宝的难度。完成如此艰巨、富有挑战性的使命，要花费很多时间，这正合了保姆男友的心意。这些特别甚至古怪的物品名，是下文恰当的铺垫。

“谁让你们作［做］这样富有挑战性的搜寻的？”这一句在汉语句子中显得略长而有点别扭。句中有两个重点，一是“谁让你们做……的？”，一是“这样富有挑战性”，都需要强调。可以断成两句来译，每一句强调一个重点，即“这搜寻多么富有挑战性！谁让你们做的？”

再看结尾句“Our baby-sitter's boyfriend（我们保姆的男朋友）”的浓缩。作为“谁让你们做的？”这个问句的回答，如果只提保姆男友的名字，则他与保姆之关系就没有指出。如果保姆代之以人名，则她的工作及与孩子的关系就没有交待清楚。如果名字和诸关系都交待，句子势必长而拗口。因此，保姆与其男友皆省去具体名字，是情节的需要，因为姓啥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句子虽短，包含的信息却很多：两个男孩与保姆之关系，保姆与男友之关系，谁指使他们出门寻宝，以及为何指使等。高度浓缩，精致异常，每个单词都是必需。换动一个单词，效果就不一样了。

浓缩原则是指语言要简洁明快，没有冗词赘句，并不是要减少铺垫时的必要信息，也不是要去掉抬高过程中的夸张渲染反复累迭等手法。譬如女士减肥，意在苗条，却不在瘦骨嶙峋，因为另一极端也是一种病态。

“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文章的繁简作为手法都是为文章目的服务的，要视文章的需要而定，该简则简，该繁则繁。有幽默为证：

牧师的讲话太长

在乡下工作多年的老邮递员约翰死了。葬礼办得很气派，整个地区的人都前来参加。这些年来，约翰一直辛辛苦苦地为这个地区的人服务。牧师觉得，他应该讲点什么，以此向约翰表示感谢，于是他站在棺材旁念了一首诗：

“冬天，当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时候，他来了；春天，当道路泥泞、沼泽为患的时候，他来了；夏天，当尘土飞扬、太阳灼热的时候，他来了；秋天，当秋雨绵绵、寒气袭人的时候，他来了。”

从教堂出来后在回家的路上阿尔宾对他的邻居奥洛夫说：“奥洛夫，牧师今天的讲话很不错。”

“是的，很不错，但是没必要那么长。实际上他只须说约翰在各种鬼天气里都来就够了。”

有时，为了加强气势，为了突出强调，或为了达到某一特殊效果，需要排比、累迭或反复。幽默故事的铺垫抬高也是一样，乍一看可能有些繁，有些啰嗦，也许正为幽默的铺垫抬高的需要，不宜删繁就简。否则，简则简矣，却害了主旨，伤了气韵。

浓缩原则另一个含义就是笑点要简洁精练，一语生笑。最忌拖拉啰嗦。这一点可以参见尾重原则的尾急刹。

不敢罗唆

某人写信，语言罗唆。朋友劝他道：“老兄的文笔还可以，只是那些罗唆的话要去掉。”

这人连声赞成。后来，他写信给这个朋友道：“前些时候，承蒙您正确的教诲，十分感激和钦佩。从此，我万万不敢用繁冗罗唆的话来打扰您了。”

写完后，他另外在“万”字旁边加了几行注解：“这个‘万’字是方字上面没有那个点的那个‘万’，就是简笔的那个‘万’。本来我要恭恭敬敬地书写草头大写那个“萬”字，因为笔划太繁，就写了简笔字。总之，信写得很草率不恭，还望多加谅解，是幸。”

幽默的核心是发誓改掉啰唆（嗦）的毛病而立誓之时偏又啰嗦，也就是说，发誓与当即违誓这种自相矛盾构成幽默的笑点。行文需要繁冗啰嗦以彰显此人毛病依旧，所以，最后一段，极尽繁冗：“没有那个点的那个‘万’”，如此近距离的重复，“就是”翻过来解释，“本来”又掉过去说明，啰嗦之至。读者会忍俊不禁：一个大写“萬”字与几行注解，到底哪个简哪个繁？

这则幽默结尾冗长散开，当然是文章需要，不得不如此，而从幽默的浓缩原则来看，这是个少有的例外：结尾不浓缩却合适。只不过读者读到此，随着“啰嗦”的展开，逐渐意识到其荒唐可笑，笑意也是逐渐累积，却没有顿悟式爆发的笑。这个非浓缩式结尾，又从反面佐证了浓缩原则：没有浓缩，便没有笑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