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香自选诗（二）

◎秋天蔓延到院子里

丝瓜，南瓜，葡萄，以及怀孕的玉米

层层包着情愫，羞涩隐忍

报喜鸟飞来飞去，送来向善的风

大花猫气定神闲，看人间喜剧

葡萄藤垂下扭结的枝条

像一截松弛下来的时光，纯粹，慵懒

节奏毫无节制的蔓延

这些秋天的诗人们，照亮了我

可以心不在焉，无中生有。甚至

曲高和寡，涂鸦无用的诗句

相信爱的虚妄。等一个人

把日子过得光亮如新

◎无所适从

命中注定。只在诗里写惊喜

写我来得太迟

郊外的野玫瑰只管败了又开，不像

我们的爱情，总是缺血。骨子里

却有发动机的轰鸣

待在又黑又甜的城堡里。病中之人

打坐，敲击最小的木鱼

恍惚命运在暗处指令

夜深了，有雨消失在镜面之中

自己苟存的影子

需要穿过多少未知的路

才能到达另一面 

◎哭

离异的女人。身子痉挛，颤抖

差点被一场唾沫淹死

她把无助，焦虑，绝望。甚至命令

活活嚼碎。硬生生咽下

我走过去

什么也不说

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或拍拍

她的脊背

沸腾的人海中，都努力苟活。也许

想哭的不止她一个人。比如我

早就把灵魂哭掉了

◎恍若隔世

太阳摇醒了村庄，摇醒了

水塘边的童年。院门，小径，炊烟

我听见玉米，高粱细微的声音

雏菊黄得耀眼，把天空点亮了

让我的眼睛一阵热乎

看见母亲栽种的豌豆，纠缠，绿得

汹涌澎湃。它侵染我

让内心的时光

滋意汪洋

哦，当我醒来

再也没有找到那片土地

整整一个下午

我都没琢磨透，这是一场梦

◎墓地

秋天的阳光如此淡定

有人在折返，有人轻声议论生死

挽歌和颂词在光阴中下沉

妈妈，你的微笑，眼神，轻声话语

沉淀成永不褪色的底片

比月光还白还长

我在每一个日子掏出来反复地看着

那些纸钱，徘徊，疲惫，不肯散去

像一些纠缠着无法升天的魂。又似我

身陷囹圄，被命运抛弃，又不肯屈就

◎这一天，风在吹

月光小跑着，步态轻盈

我的瞌睡浅了又沉，沉了又浅

母亲托梦，说她坟头上的南瓜发芽了

风在吹，我听见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

母亲的小菜园，让渴望的目光不小心

绿了一下 

我把月亮叠了叠

揣进怀里 

走散的人，梦里聚到了一起

◎往事从身体里穿过

黄昏，漫步。看孝妇河的水

如何刺穿虚空

往事从身体里穿过，灼热

谁的几声叫喊，惊醒皮囊里

梦幻的村庄，羊群，炊烟，夜空。以及

刻上墓碑的父老乡亲

三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我像一粒暗藏火焰的菜籽

龟裂的手啊，捏着一小块

谁的叹息

不眠之夜，在这些带电的文字里颤抖

交出火焰，画下温暖，疼痛

熟悉的符号

一层层褪去时间的闪电

思念挥动着那根带刺的皮鞭

劈开干涸已久的眼眶

一边听岁月老去的声音

一边和饱满的星空遥相呼应

故乡的问好，无边无际

我看见，整片天空都是我的哀伤​

◎院子里的凌霄花

她微微颤栗，从四月到十月

像爱情一样，摇荡。无意识的美丽

俗世之下，绝不守旧

也不太懂得悲伤

风吹。雨来。羞羞答答。涉世未深

的鸟儿，从远方赶来，左看右看

花斑蝴蝶喜笑盈盈，它们相谈甚欢

可惜说的话我们一句也没听懂

＊文中图片由侯静老师提供，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