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根萝卜
文/李俊科
上小学的时候,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进厨房找东西吃。我这个“饿死鬼”只要有吃的,就永远饿不死。我翻箱倒柜,找上找下,却没有找到一点儿能下肚的东西,只从竹筐里找到了半根萝卜,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粮食”。

经过饥饿岁月的洗礼,我只要饿了,不管什么东西都能下肚,不管什么东西吃着都是美味,特别的把肚皮撑起来的时候最舒服,最惬意。我吃过野菜,啃过树皮,喝过刷锅水。母亲也知道我最怕饿,就是再困难也要给我留一点儿东西吃。留的东西,也最怕老鼠来捣乱,都要放到最高、最安全的地方。那些能吃的东西,诸如“黄金塔”、“花卷”,都挂在从檩条上垂下的铁丝连着的小竹篮里,虽然我蹦着也够不到,只要搬来个马扎,爬上去、站起来,还是能找到的。今天就例外了,馍篮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好用萝卜将就一下了。

咬一口清脆的萝卜,嚼几下下肚,也可以装填我的“口袋”。我的“口袋”也太长了,总也填不满,半块萝卜下去了,肚子还是没有撑起来。母亲收工回来,看着我饥渴的样子,就赶紧洗手,掂起菜刀,“邦邦邦”几下,青萝卜就变成了片片儿。她又码好萝卜片片儿,菜刀倾斜着“嚓嚓嚓”几下,宽窄均匀的萝卜丝丝儿就整齐地排在了菜刀的后面。我急切地从中捏出几丝儿塞进嘴里,甜辣的滋味立刻充满了口腔。

切好了萝卜丝儿,母亲拿出大青瓷碗,把萝卜丝儿放进去,撒半勺食盐,滴几滴香油,舀些许清水,然后用竹筷子一搅拌,扑鼻的芝麻香油气味涌入鼻孔。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就很快掂起筷子,夹几丝放进口里嚼着。咸香清脆,非常可口,饿意顿消。在我的记忆里,这就是最好的食品了。

母亲说青头萝卜最好,不管是生吃,调着吃。它瓷实,清脆,口感好。尾部就稍差一些,水分和口感不如青头。
我上高中的时候,家境很困难,每次上学都是带着母亲调制好的萝卜咸菜。周日的下午,母亲总是为我忙碌一阵:洗萝卜,切萝卜丁,装广口瓶。她把萝卜切成片片儿,然后放平再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块块儿,连同萝卜丁,香油,食盐清水一块放进小碗盆里拌好,再一块一块地装进瓶子里。眼看装不下了,母亲抱起瓶子,上下左右使劲地摇动,使萝卜丁能充分地接触、压实,尽量腾出更多的空间,然后再用筷子使劲地往下按,把剩余的萝卜丁全部装进去。她知道,这是我一周的菜肴,少了,会管不到周末的。母亲盖上瓶盖,把瓶子装进布口袋里,绑在我的小扁担上。一头白面、红薯、玉米面,一头萝卜咸菜,放在我的肩上,我就挑着母亲的希望上路了。二年的高中生活,我都是伴着母亲的萝卜咸菜度过的。同时,这萝卜咸菜也承载着母亲满满的希望。

萝卜也是我家的救命粮。如果没有萝卜,我们家族的生命就会终结在爷爷的手中。
不知道是民国哪一年夏天,天大旱,地冒烟,颗粒不收。爷爷和饥民一起开沟种萝卜,以补天旱绝收之难。秋天雨水丰沛,萝卜长势喜人,家家萝卜喜获大丰收。爷爷本想用萝卜换取一点儿粮食,看着堆天堆地的萝卜,希望破灭了,只好以菜代粮,挨过了寒冷的冬天,度过了难忍的春天,全家人、全村人、全冲道人都面黄肌瘦,消瘦得几乎站立不起来了。爷爷还没有挨到春天就离开了人世,走的时候,肚子里一粒粮食也没有。硬汉的父亲每每提到此事,眼睛总是红红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那是个非常难以回首的岁月呀。当时,父亲还不到五岁,也被饿得脑袋都直不起来。

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积极性得以发挥,生活条件好多了。进入特色社会主义新时期,社会快速发展,粮食全面增产,老百姓顿顿细米白面,肉类供应充足,各种菜肴应有尽有,萝卜不再有粮食的功能,也不再是唯一的蔬菜。随着美味的多样化,我们的味蕾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反而觉得一切菜肴都失去了原来的味道,自己调制的萝卜丝儿也没有那个咸香、清脆的味儿了。因此,我时常怀念母亲搅拌的萝卜咸菜。
萝卜,你今天不用代替粮食了,还是蔬菜。但是,你的美味呢!
1540 2016.10. 2019.10.16.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