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感悟

张  军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一日凉起一日。北风吹着树上强自挣扎的叶子，偶在树下抬头，一片叶子在眼前打着旋儿，如一只风中翩跹的蝴蝶，转落到地面草丛中，与那些黄枯老去的草混迹一处。这般萧萧景像，只是一场盛大舞蹈的序幕，我此刻不愿去想落叶纷飞的场次，像我这样多愁且敏感的人，每见花残叶落，虽明白这是自然地兴替，如人世间的轮回，任谁也无法改变更逆转不了，但心中还是生出颇多的惆怅，把眼下衰败的景像与自己的命运无端联接上，难免悲伤地不能自已。

       前几天五角枫的叶子犹自青黄，今天推窗不经意间一瞥，枝头上一片深沉的红色，卓尔不群醒人耳目。这种深沉厚重的红色，不同于此际正瑟瑟凋谢的月季花。深红色的月季红如耀眼的玫瑰，但那种红色透着一种浅薄的意味，一夜间红遍花丛，一夜间争相娇艳，美轮美奂。美则美矣，然则总觉得缺点什么，可在当时置身于一片红耀耀花色中，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少了点什么。今日窗前，当那一树红叶映入眼睑，豁然间明白，花之红缺少一种时间的积淀故而浅显；而叶之红则是耐人寻味的意境悠远的，你想，从春天萌动一树嫩芽到夏日蓄积无穷能量，一路上风吹雨打岁月凝炼，在晚秋的时节迸溅出血一般的色彩，能不厚重大气？能不让人留恋？

       地里的庄稼已然收获，犁铧破开大地的皮肤，裸露出黑黝黝强健的肌肉，空气中弥漫开土壤特有的芳香。楼西大棚的斜坡上，枯萎的草丛里有几朵蓝莹莹喇叭花

       分外显眼，它们任意点缀在乱草落叶间，昂然不屈傲对着秋风，不要人来怜惜，也无意与百花争艳，独自在这个荒僻的地方，绽放着生命中特有的光彩。蓝色本就是一种颇为高冷不合时宜的色调，况且此一抹色彩又出现在暮秋的旷野里，更加地凸显出它卓尔不凡的性格，既使几次霜后，蓝花黯然落幕，那又有什么呢？来年的这个季节，还在这荒芜的草间，一朵朵闪耀着宝石般光泽的小花，依然会盛开在我的眼前，一年一度约好的重逢，会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履约而来。

       莫名地突兀地生出一份感伤。不错，来年春天有竞放的百花，夏日还会听到繁茂枝叶间蝉声恬噪，秋季田野里依然邂逅蓝色的喇叭花。但那些妖冶的百花，那一曲单调的蝉歌，那一抺高冷的深蓝，已不复是今年的旧识。纵然望上去那么眼熟，但的的确确是另一个年度的新生命，与今年的一切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芳林新叶催陈叶”，古人已然明白这之间的循环；又或者花草的世界一年一轮回，不像佛家所言世间众人，须经几生几世辗转轮回，方能重新投胎为人。

       “身前身后世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下瞿塘”。唐代那个相约十三年后与李源重逢的僧人圆泽，还能清晰记得前身是谁，缘因他是佛陀的弟子，是具有灵根的大智慧者。而我辈凡俗中人，恐修行不到那般境界，连今生今世的种种都勘不穿，更惶论来世来生的一切？一个自认为能统治天下万物的人类，平生第一次羡慕起年年复活的花草，其死也快其生也速，来不及有相思之苦便又重生便又亲亲密密地生活在一起。不会像人类期盼着三生有缘，那注定是渺茫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几个能识得前世中的旧人呢？所谓轮回所谓投胎，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且过好今生里的每一天，不要妄想来世的种种。

       叶渐黄渐落，天渐短渐凉。一个季节即将落幕，与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相仿，不必伤心也无须落泪。正是年复一年四季不停地轮换，不断谱写着生命中一曲又一曲跌宕起伏的乐章；也正是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地更替，才有了人类社会由远古传承而来的辉煌历史。此季纷飞落叶催生了来年的新芽，古老的文明由后人们去继承发展，一年复着一年，一个世纪再一个世纪。大自然在人类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一直遵循着这个亘古不变的规律，我们只有合着大自然的韵律节拍，与天地间万物和谐共处，才会使这种无言的默契走向望不到尽头的未来。

      春天里姹紫嫣红，秋日又何尝不是一个色彩丰富的季节呢？青松苍翠，树叶黄绿，菊花盛开，柿子树上挂满金黄如橘的果子，一点点一簇簇一片片红叶在山间跃动，就连眼前的这几朵无人关爱的小花，也在淒凄秋风里绽开高贵的蓝色，这一切呈现在一片辽阔的大地上，赤橙黄绿青紫蓝，似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异彩纷呈。

       一缕阳光破开云雾，照在落着亮晶晶露珠的草上。温柔的阳光下，那几朵蓝花越发地抖擞起精神，郁结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