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村
文/刘万军
小村,张王李赵刘,几十户人家,一条街,狭长,单薄得像条灰色的缠带,粘在黄河故堤的南岸。在灰蒙的记里,我能说得出各家的排布、人口、名子,道出他们家院的土屋、泥墙、沟坎、树木和鸡狗,甚至可以指认村前村后那新坟旧冢是谁家的。

村子是由逃荒来的几个佃户偎着一家小地主建的。村民除地主家崽子上了几天学,剩下的,几乎没一个认字的。所以小村很朴素、很平静,像个原始部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土改,地主家瓦解了,小村分崩离析。
由父亲领着移了村,可刚落几户人家,着了火,烧得净光,于是小村便有个被嘲讽的名子,叫“火烧刘店”。还好,重建村子那年,赶上建国,村上又生了第一个娃,那是我的哥哥。听到孩子“哇哇”地哭声,小村又添了些生机,有了些希望,村民从火灾的阴影里走出来,又自信地走下去…

小村没有轰动过,没出现过闪烁的人物,也没出现过跃动的事件,若非要挑出一丝微澜的话,那也是复考那年走出个村娃,令小村颤动一次,周边小村也仰慕一回。
小村还是有历史的,从它身上能看出社会变迁的蛛丝马迹。
记得那年合了“火”。各家的锅、勺、铲子全收了,砸了,炼了钢铁,全村垒了一个大灶,村民拿碗排了队分饭吃。

记得那年拉犁子,不分白天黑夜。听说晚上大人是躺在地上喊口号“加油”的,路上检查的干部听了很感动。我还小,娘用绳子把我拴在桌子腿上去下地干活的。
记得那年很饿,人们吃干红薯秧,苜蓿片,还有棉子壳。人拉不下屎,就相互用竹签从屁眼里往下撅。
村上饿死很多人,饿死的人很难看,嘴里衔着草;活着的人也很难看,脸蜡蜡黄,像个鬼。我家二爷也是那年饿死的。

当村民瘫倒一地时,家里分了几分自留地,撒些种粒长成稞,连叶儿吃了,好像大家又活过来了。
记得那年村上来了几个红卫兵,喧嚣一阵,因小村太保守,村民太老实,只是批了几个地主分子,揪了几个队干部,拉了一个“屠夫”坏蛋游几圈街,也就没掀起太大波澜就消形匿迹了。
记得那年分了地,大伙很兴奋,用自己的牛把式种自家的地。那年吃饱了肚子。
如今,小村建起了自家的楼,像碉堡,很拥挤。小村没了那条街,没了那些树,没了那些沟沟坎坎,也没了充当故事主角的年轻人,但那小村还像一条灰色的缠带,永远地飘荡在我的记忆中…
2019.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