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平湖畔(长篇小说连载)
刘云贵
第四十六章 诱人的诱惑
贱皮刘拉着儿子拼命跑到家门口,大口喘着气,回头看看捻捻转儿并没有追上来,站住了身子,朝着捻捻转儿家后墙狠狠啐了一口,愤愤道:“呸!他娘滴捻捻转儿,不要脸!睡儿媳妇!也配打我刘建丕!”
贱皮刘拉过儿子,看他的小脸从来没有这样红过,没有这样胖过。他感觉自己的脸也热辣辣的,估计也会是这幅模样,可惜家里没有镜子,不能看看自己此刻的尊容,他感到有点儿惋惜。
儿子被人打,在学校里又被罚站,自己也没了社会地位,成了人人痛恨的反革命分子。贱皮刘很是怀念在南山炮楼里当皇协军小队长的日子,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风光,在屯粮店跺跺脚晃三晃,吆五喝六滴,说一不二滴,谁见了俺刘建丕不低三下四滴!可如今世道变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想到这里,贱皮刘满腹惆怅,他想喝口酒解解闷儿,看看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可以换酒的东西。
贱皮刘郁闷地瞅着屋门前堆放的几块烂地瓜,也没了食欲。见小可怜拿着一块生地瓜在啃,心里酸溜溜滴。夜幕降临了,他溜出了自家院子。
贱皮刘东瞧西看地满街走着,他想偷只鸡——没追上,他想摸条狗——怕咬伤,在村子里踅摸了大半夜一无所获,最后决定:去拔蒜!他娘滴捻捻转儿家的蒜长得最好,又刚刚浇过水,贱皮刘来到他家蒜地里,瞧瞧四周没有人,拔了一些解下腰带捆了,抿上腰,背到古官道旁的壕沟里藏起来,明天是霸王庄大集,赶集把蒜卖了换酒喝,也他娘滴解解馋,润润肠子。
天刚麻麻亮,贱皮刘找了根草绳子,拿了个破褡裢,悄悄溜出院门,在壕沟里用草绳把大蒜捆好,扎上腰带,背着蒜赶早来到霸王庄大集上。
霸王庄大集的规模要比屯粮店大,在乡政府门前的街道上,东至霸王碑,西至老官道,足有二三里地长。贱皮刘背着蒜找到菜市,已是饥肠辘辘,浑身冒虚汗。他把蒜摆放好,抬头看看不远处有家酒馆,门前有烤烧饼的,阵阵饭香飘进他的鼻孔里,他紧紧腰带,用力吸了两口,使劲咽下一口唾沫。
“嗬!这蒜好大!什么价?”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上前来问。
“捻捻转儿种滴,当然大……”话没有说出口,贱皮刘赶紧捂上嘴。
那干部瞅了贱皮刘一眼,翻看着蒜头说道:“哦,就是泥巴太多了,能不能便宜点儿?”
“……是,是夜儿拔的……,天黑……看不见,嘿嘿!你……给个价吧?”
“……夜儿拔滴?……干么夜里拔啊?”
“嘿嘿!这……不是赶早来赶集么?”
“三块钱,我包了,行不行?”
“行行行!留下钱,蒜你拿走!”
那干部扔下三块钱,提起蒜捆走了。
贱皮刘拿起钱,赶紧朝酒馆跑去。他在门口买了两个烧饼,又到酒馆里找个座坐下,买了一壶老白干和两个猪蹄子,吃着喝着啃着,酒足饭饱,花了不到一块钱。他把剩下的那个猪蹄用荷叶包好,放到破褡裢里,这是留给儿子滴,小可怜半年没见过腥了,回去让他解解馋。
贱皮刘又到供销社门市部称了斤盐,买了包火柴,还要了一盒简装烟,花了不到五毛钱。他把东西放进褡裢里,掏出钱,蘸口唾沫数了数,还剩下一块五。
酒足了,饭饱了,兜里还有钱,贱皮刘的腰杆不由自主地挺起来。把破褡裢搭在肩膀上,倒背着手,嘴里叼着香烟卷,抬起穿着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的破鞋,迈开大步,趾高气扬地在集市上走着。
“嘡——,嘡嘡——,”刘修身站在集头上,敲着嘡镗锣正在招揽生意,瞎老嫲嫲翻着白眼笑眯眯地坐在马扎上等顾客。
“哎——,小长生,来,给叔算一卦。”贱皮刘咧嘴一笑,停在卦摊前。
“哼!走开!谁叫你叔?”刘修身瞪了贱皮刘一眼,厌恶地说。
“徒儿,咋说话滴呢?来的都是客,好好给人家说话。”瞎老嫲嫲说。
长生拿过签子筒,“哗啦哗啦”晃了晃,递到贱皮刘跟前,贱皮刘捏捏这支,拨拨那支,最后拿出中间的那支。长生把签子递给师傅,顺手在瞎老嫲嫲小手指上一点,瞎老嫲嫲接过签子,上上下下捏了一遍,翻翻白眼,慢声说道:“这位先生您听着,卦上说,你这几年运不通,好像小树招大风,别看今日肚里饱,明天就喝西北风。”
贱皮刘听了直瞪眼,抓过签子筒用力乱晃一通,抽出一支递给瞎老嫲嫲说:“他娘滴小长生让俺抽孬滴,师傅,你给俺算这支。”
瞎老嫲嫲接过签子摸摸,笑笑说:“先生你听好了,你这几年运不安,好像推车上高山,走的都是坎坷路,要想下山难上难。”
贱皮刘怔了,抓过签子筒还要抽,瞎老嫲嫲摁住他的手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瞎老嫲嫲的卦把贱皮刘说绝了,他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猪尿泡瘫软下来,掏出两毛钱钱递过去,垂头丧气地说:“他娘滴,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师傅,你算的真准,俺服你,俺给你钱……”
瞎老嫲嫲摆摆手,笑笑说,“……你的卦不要钱。”
“呜呜!俺连卦钱也不值啊,”贱皮刘手里捏着两毛钱,咧开大嘴哭了。
捻捻转儿到蒜地里一看,蒜被人偷了一片,顺着脚印找到古官道旁边的壕沟里,没了踪迹。他一天都在琢磨,是谁把蒜偷走的?
长生傍黑赶集回来,把一块钱放在八仙桌上,喜盈盈地对爷爷说:“俺师傅真行!贱皮刘给她钱她不要,倒是招来好多算卦滴,今儿挣得钱最多!”
“贱皮刘?他赶集去啦?”
“他也不知从哪里偷的钱,喝的醉醺醺滴,还叼着烟卷,让师傅给他算卦,师傅给他算了两卦,都是要饭的命,不要他的卦钱。旁边人看了,都说师傅神算,嘻嘻,少收了贱皮刘两毛钱,多挣了好几块!”
捻捻转儿明白了,一定是贱皮刘偷的蒜,赶集给卖了,换酒喝了。哼!狗日滴贱皮刘,看俺以后怎么收拾你!
今晚还要到夜校上课,刘迎弟便有些忐忑,她不敢看贾思德的眼睛,也不敢再让他握手,她隐约感到,这个贾老师的言谈话语有点儿太“那个”了。可是村支书下了通知,说是屯粮店的青壮年十天扫除文盲,必须去。
刘迎弟把次儿抱在怀里喂奶,次儿已经八个多月了,长得胖乎乎的很像他爹三孬蛋。三孬蛋真倔,说不来一回都不来了,她感到很寂寞,也很羡慕别人家两口子,整天在一块多好。和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刘修身躺在一个被窝里,他连摸你一下都不摸,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就知道在被窝里嘟嘟囔囔地背口诀,啥也不干,气死了!
次儿也吃饱了。她把次儿放在床上让娘娘看着,拿起扫盲课本翻起来,她不想早去,怕遇见那个贾老师……
扫盲课本的扉页上印着“苦战十五天,摘掉文盲帽”,这几个字刘迎弟都认识,她知道村支书刘建贤已经提前了摘掉文盲帽子的时间,变成“苦战十天,消除文盲”了。刘迎弟翻着书试着读起来,“解放前,我们受地主的(剥削),生活过得很(痛)苦。自从共产党来了,我们农民才(翻)了身……”括号里面的字她还不认识,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圈。
柳金枝在一旁哄着次儿道:“乖宝宝,听见没?你娘念得多好听,就像小鸟叫似的,好听好听真好听哩。”
刘迎弟听了,念得更起劲了……。柳金枝笑道:“夸你两句就喘了,快去吧,晚了要迟到了。”
刘迎弟走进小学大门,教室里坐满了人,传来贾思德柔和浑厚还带点儿磁性的声音,“同学们,同志们,刘支书说十天消除文盲,俺看没有问题。大家一定要发扬武松打虎的精神,啊——,这本扫盲课本就是老虎,我们就是武松,咱们敢不敢把它打翻在地?”贾思德站在讲台上,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挥着拳头问。台下的人个个举起拳头,大喊道:“敢——”。趁此机会,刘迎弟溜进教室,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
贾思德分明看见了刘迎弟,朝她笑笑继续说道:“学识字有窍门,咱们一天学会笔画,两天学会拼音,三天掌握写字要领,人人写名字,天天记工分,五个晚上学会写便条,十天书写1500字……”
教室的讲台前挂着一盏马灯,门口挂着一盏马灯,还是刘老黑生前留下的那两盏马灯,不知是用的久了,还是洋油不太好,有点儿冒黑烟,红通通的。贾老师说道:“总而言之,大家要有信心扫除文盲。下面,我把这几行字读一遍,大家跟着我读——”他拿起一根树枝,指着黑板念起来:“大家都把文盲扫,生产学习安排好,为了识字能巩固,夜校还把拼音教——”
贾老师领着大家念了几遍,说道:“你们自己再看看念念,谁还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贾老师说完下了讲台,和大家交流着,慢慢朝后边走过来。
刘迎弟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扫盲课本,贾老师走到她身边,笑嘻嘻地问:“迎弟同学,怎么样?会读了么?”
刘迎弟抬眼瞅了一下贾老师,翻开课本,指着那几个画圈的字说道:“贾老师,这几个字……俺还不认识……”。
“哦,来,我教你……”。贾老师俯在刘迎弟背后,一手拿着刘迎弟手中的铅笔,一手摁在课桌上,教着她念:“解放前,我们受地主的剥削,生活过得很痛苦。自从共产党来了,我们农民才翻了身……”。
贾老师教的很认真,详细地解说道:“这两个字念‘剥削’,就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掠夺咱们贫下中农的劳动成果。这个字念‘痛’,是一种身体的感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刘迎弟觉得贾老师和自己越靠越近,令自己有些难为情,感觉有些不舒服了。
“这个字念‘翻’,什么叫‘翻’呢?就是把位置颠倒过来,譬如睡觉,脸朝上躺着,变成脸朝下了,就叫‘翻’身了……”。贾老师的胸脯紧靠在了刘迎弟的后背上,刘迎弟感觉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声,她溜眼顾盼,见有人朝这里窥视着,用力挺起身子,可贾老师似乎有意的压着自己……
刘迎弟扭回头,瞪了贾老师一眼,猛地站起身子。贾老师的下巴冷不防被顶的“咔吧”一下,不由自主地“唉哟”一声。大家扭过头来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贾老师吐口唾沫,摸着下巴笑了,对大伙儿说道:“今儿的课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吧!”
听说下课了,满屋子人一下子就走光了。
刘迎弟也想走,贾老师挡着路她出不去。见人都走了,贾老师伸出手拍拍刘迎弟的肩膀说:“你坐下,我还要专门给你补补课哩。”
见刘迎弟噘着嘴站着不坐,贾老师伸出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说:“迎弟,坐下坐下,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年轻聪明漂亮,是个可造之材,学会了文化,大有用处呢!”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来水钢笔,满脸带笑,慷慨地说:“迎弟,这是支英雄牌钢笔,送给你!”
刘迎弟摆着双手连连道:“不要不要!你留着自己用,俺不会用这……”贾老师抓起刘迎弟的手,把钢笔放到她手心里,猛一下抱住她,喃喃对她说道:“迎弟,我,我喜欢你,你,你太漂亮了,太有魅力了……”
刘迎弟不敢喊,她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着,也喃喃道:“贾老师,别,别这样,外边,外边有人看着哩。”
贾老师双手捂住刘迎弟的乳房揉搓着,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我不怕,我,我喜欢你,你是仙女下凡,你是西施再世……”
刘迎弟被贾老师揉搓得浑身麻酥酥滴,用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得。
贾老师的双手顺着乳房往下摸去……
“喂——,教室里还有人么?俺要关门啦!”大门口传来炊事员兼校工高占胜的喊声。
刘迎弟连忙大叫:“有——,高大爷,别关门,俺还没有走哩!”
“哦,是顺溜他娘?天晚了快回家吧!孩子不喂奶啊?”老高头喊着,朝教室走过来。贾老师慌忙松开手,讪讪地说道:“呵呵!迎弟,你,你走吧,俺,俺以后再给你补课。”
刘迎弟看也不看贾思德,抓起扫盲课本,夺门而去。
回到家里,余次和余心都睡了,长生也睡了。顺溜在后院老屋里睡,院子里鸦雀无声。
刘迎弟双手捂住狂挑的心脏,长舒了一口气。她关上屋门,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这个贾老师怎么这样呢?怎么想干那个事儿?幸亏高大爷及时喊,要不,今儿晚指不定出啥事呢?
唉——,要是长生能和三孬蛋那样多好,贾思德他还敢那样么?刘迎弟用脚蹬蹬床那头的刘修身,恨不得把他踹出去。
“姐姐,还没睡?有事啊?”床那头传来刘修身的孩童般的尖细的嗓音。
“哼!睡你个头!你能干什么事!”刘迎弟气得蹬了刘修身几脚说。
“姐姐,你生气啦?给你说,有好事儿!”刘修身顺着被筒爬过来。
“你看你,压着孩子。”刘迎弟连忙把孩子抱到里边。
刘修身手里拿着不知是啥东西,“哗啦哗啦”在刘迎弟耳旁晃。
“啪——”刘迎弟的巴掌打在刘修身的屁股上,“不好好睡觉,干啥啊?”
“姐姐,这是钱,给你滴,”刘修身把钱塞到刘迎弟手里。
刘迎弟接过钱问:“这么多,哪弄的?”
“嘻嘻!十块钱,俺偷偷攒下滴,可千万甭给捻捻转儿说……”
“哦,你怎么攒这么多钱啊?”
“姐姐,往后俺攒了钱都给你,知道不?俺和师傅说好滴,俺给她递签子的时候,点她的大拇指就是当官滴,点她的手心就是经商滴,点她的食指当老师滴,点她的中指就是当医生滴,点她的无名指就是老农民……,呵呵,点她的小指就是要饭的。嘻嘻!师傅眼瞎看不见,俺看着求卦的像啥人,俺就给师傅递个暗号,嘻嘻嘻——,姐姐你说,能算不准?”
“那,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呵呵!姐姐,你怎么死心眼呢?这个世界上谁不坑人……”
“胡说!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得了吧姐姐,俗话说‘好人无好命,坏人活千年’,‘好人命不好,好花人人摘’,‘修桥铺路瞎双眼,杀人放火当神仙’。师傅说得好,‘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姐姐,你知道么?马到崖头收缰晚,祸到临头悔不及。男要有运,女要有命……”
“叭儿——”亲吻的声音。
“长生弟弟,你知道的真多,再给姐姐算一卦,算算姐姐是什么命?”
姐姐的过度亲热,长生还是不大适应,他嚅嚅道:“俺,俺还不会……”没等他说完,刘迎弟一下子把他抱在自己肚皮上,搂住他,挠他的咯吱窝,“小假妮,说不说?说不说?不说俺不让你走。”
长生趴在姐姐的肚皮上动弹不得,只得信口说道:“一朵鲜花人前栽,一年四季花不开,要想花到开放时,采花之人还没来。”
刘迎弟凄然道:“俺就知道又是这几句,长生好弟弟,给俺说,啥意思?”
“师傅给俺说了,是很晚很晚才能结婚的意思。”
“啊?很晚很晚才结婚……,俺十五岁就和你结婚的啊?”
“姐姐,俺是你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