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街 老屋
文/姜善香
走进老街,石板铺路,青一块白一块灰一块,黑青中带花纹的、不带花纹的,七巧板一样拼成平整的街面。
这个街面通到东边马路,西边延伸到胡同,不深也不宽。街北面是古香古色的有门楼的院落,南面是一块空泥地,用来堆草垛晒五谷。这条老街有年头了,可追溯到清朝,有上百年的历史。聚族而居繁衍生息,绵延着风土人情。
一排排小四合院,一片片青褐色瓦片,一块块刻着花纹的瓦当檐漏、石刻门墩,黑厚的木门、狮子头铜铁环、菱格的木头窗户,定格成历史的模样,翘起的檐角飞上了浮动千年的白云,瓦楞上毛毛草的茎在招摇着逝去的时光。
踏上宽宽的厚实的三层石阶,触到了那份厚重和沉淀。拉着铜铁环打开门闩,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转动“吱呀”地打开一片寂静。首先见到一个过道,过道对面是一块照壁。斑驳的白色墙面,中间用青砖雕成一个福字,照壁四角是蝙蝠的纹饰,上方是一层檐漏。
遥想夏天,外面烈日炎炎,穿堂风丝丝缕缕,过道里清静沁凉。母亲低着头一针一针地拉线绣花,时不时地把涩了的针尖在头皮上划一下,或者抬起头揉揉酸痛的眼睛。如果是中午,父亲躺在凉席上歇晌,母亲就和父亲有一腔没一腔地谈着农活家事,说着说着父亲就打起了呼噜,母亲就闭了声专注地绣,偶尔举起胳膊拿着针线,咬尖线头,用手指头抿细,对着亮光眯着眼睛穿针线,小小的针眼透过天空老街上那安静的日光,日光就在丝丝的拉线中逝去。有时农闲,同族的二妈、三妈、二爹、三爹、哥哥嫂子等也来歇凉串门,谈天说地,拉拉家常。
我记得最深的是二妈给我讲我家祖上开私塾的事情。私塾的先生非常严厉。我父亲一向读书聪明用功勤奋,可是我有个叔伯大爹却不开窍,也不爱学习,经常被先生打戒尺,手板心肿得老高,好几天才好。可是大爹仍不改习性。那时大爹已经四十几岁的年纪,脸上黑黑的,额头上三条醒目的皱纹,我就想是不是那时候愁出来的,想着想着就笑了,看见大爹也就捂着嘴笑,可是年纪小不敢说。
拐过过道向西北看,北边三间正房,南边三间,东边厢房两间,中间是天井院落,西边是界墙,墙那边是三爹家。墙根下经常种植的是瓜藤,到了秋天架子上绿叶婆娑,棒槌似的嫩绿的瓜有的垂落着,有的盘在架子上顺势而形,须扒开叶子才见。这些瓜有时还偷越到三爹家,三爹家的也越过墙头爬过来,藤蔓交缠着牵绊不清。等到瓜长成了就摘下来打成丝包包子、做瓜丝饼。做饼的面里搅拌上鸡蛋,饼烙出来金黄翠绿,鲜软糯香,我们吃得满嘴是油。
房子周围都是同族人,门连着门,窗对着窗。我家辈分大,六七十岁的老人还要叫我声小姑,后来长大了懂事了就不让人家叫了,我尊人家一声大哥大叔人家还不好意思。
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的族长,但那时没有公推的了。如果家族里谁有学识、人品厚重、处事公平,那么各家的大事小事就聚在谁家摆一摆,找他来论断一下或者牵头讨论出个方法,包括分家等大事。我父亲因为读书多有学识人又厚道,经常被找。只见屋里灯光昏暗,墙壁被灶烟熏得斑驳,上面还有影影绰绰的影子,那是男人们坐在八仙桌前抽着旱烟袋吞云吐雾。他们神色凝重,商量着推敲着程序、细节。方案拟定后如果有争吵,就会在两家之间来来回回劝和,直到都满意为止。我喜欢倚在爸爸怀里听,那时感觉他们很神秘的样子。女人们看护着孩子低声谈论着家常。
如果遇到谁家办红白喜事,那就成了全族的大事。男人们商量桌席排序,从东家西家地搬桌子椅子,准备烟茶酒;女人们在厨房里院子里水井边择菜洗菜,把自家的碗筷都搬了来。干活的时候凑在一起家长里短一番。晚上包饺子的时候,十几个女人围坐在炕上、地上桌子边,说笑着手里却上下翻飞,一会儿一盖帘饺子就包好了,屋子里到处是饺子,喜字盖在上面,煞是好看。喜被也是家族里最贤惠、父母双全的媳妇缝,红彤彤的龙凤被面映红了红红火火的日子。遇到谁家丧事,也是大伙齐动手,给去世的人最后的体面和关爱,即使上坟的时候都不会忘掉互相给对方的先祖奉上纸钱祭奠。因为人多,如果屋里、院子摆不下桌席,那就摆到了老街上。老屋老街见证着家族的一切喜怒哀乐。
家族庞大,有的四世同堂,大多三世同堂,孩子多也扎堆。一拉就是十几个,一块儿上下学,一块玩泥巴挖野菜,一窝蜂似的在老街旋转奔腾,像夏天树上的知了、池塘里的青蛙乱叫。过年的时候老屋是关不住孩子们的,像点燃的爆竹‘噌’就上了天,老街到处是乱蹦的身影,映着那春联、灯笼和满地的爆竹碎屑温暖火红。
到了晚上尤其是夏天,老街更热闹了。傍晚太阳落了山,烟囱里熄了炊烟,大人小孩都出来乘凉了,这一堆那一堆的。在路边铺几块草席,软软的透着稻草香,枕头毛巾被往上一扔,小孩在上面翻滚嬉闹,大人们坐在边上闲聊,手里拿着大蒲扇赶着蚊子,或者有谁从家里拿来艾草绳子点燃了,叽叽咕咕谈谈笑笑就到了深夜。有时大人讲鬼故事,孩子就吓得不敢睡觉,感觉任何角落都有鬼影,就抱着大人的胳膊不放,直到在睡梦中被大人抱回家背回家。夜里一片安静,偶尔听到几声鸡鸣狗吠。星星亮亮的密密的,夜空更加高远。
八十年代建飞机场要扩建道路,路两边的老屋都被拆除了,家族被分散,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少了,可是只要有事一招呼,还是应声即到,但那种味道似乎少了很多,聚族而居已经成为历史的缩影。
现在是高楼大厦,一道道栅栏,一排排保安,一道道安全门,一把把防盗锁,还有不见空隙的停车场,挡住了走街串门的欲望,锁住了交流的心门,喧嚣的心再也无法触摸到那淳朴的安宁。
遥望仅存的老屋已是今非昔比,外来人的寄居,陌生的脸孔,已让老街老屋失去了那种味道。
梦中又回到老街老屋,抚摸着那熟悉的青砖石刻,在老屋的过道里继续倾听那逝去的脚步,触摸那沉沉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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