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核桃树的往事
文/田园闲客(甘肃)
走了很多地方,见过不少果树,除了记得几样平常树的名字外,大多仍叫不上名儿,就是到现在也仅能叫出苹果、李子、杏树等为数极少的几种树的名儿,但有一种树,却深深地占据着我的心房一隅,它就是极其平常的核桃树。
说能记得它,并不是核桃树有多名贵,而是它在我整个的童年、少年时代,曾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给过我快乐,给过我勇气。
我对核桃树,情有独钟。故分家另居之后,在父亲分给我的园子里,不由分说栽植了几棵核桃树,这缘于曾伴随我度过童年和少年的一段往事,缘于我对奶奶的无尽思念。
奶奶,和一棵老核桃树,在我的记忆里不能分开;我见到核桃树就像见到奶奶一样,奶奶一生的大半辈子都在这棵树下度过。

老核桃树,说起来也有些来历。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原是大爷爷栽下的,栽着它的园子也是大爷爷的。大爷爷一家从我们村子迁徙到黄河对岸的峡口居住后,这园子和核桃树归我的爷爷了。我记事时,核桃树已经长到十几米高了,树冠足足占据着半亩方圆地儿。整棵树枝叶繁茂,密不透风;因为树下正好是一片空地,大人们常聚在树下谈古论今。我出生之后,奶奶就抱着我在树下乘凉,等我长大一些,就喜欢跑到树下捉蚂蚁、玩蛐蛐;白露时节,核桃成熟,我就用石子打几颗核桃下来,蹲在树下用石头砸着吃。那时候,只知道吃,却忘了护手、护嘴唇,吃上两三个星期,两只手全成了黑乎乎的样子,连嘴唇也是黑乎乎的。大人们看到我的手、我的嘴巴,往往笑得前仰后合。尽管如此,我还是改不了吃核桃的嗜好。
奶奶看着我那个黑乎乎的样子常责骂我,而在心里却疼爱我;只是当时无什么更好吃的食物,也就无可奈何,听之任之,因为她知道,整个村子里就这一棵核桃树。虽然各家各户的枣树结了枣子,但有人看守得紧,娃娃们不敢轻举妄动。

春天,老核桃树发出芽时,满树绿叶,巴掌大,浓阴遮地。我看见奶奶拿着自己的针线袋,缝缝补补,一件衣服常常打满补丁,穿了又穿。偶尔也用旧衣剪成布条,粘鞋底。而我喜欢爬上树杈,偷听鸟儿唱歌,摘着树叶乱扔,过一段时间奶奶就喊我一声,怕我溜走,找不到我。万一有东西从家里去拿,我跑得快,奶奶就打发我去找。小孩子为了贪玩,时常把取东西的事儿抛之脑后,时间一长,奶奶就等不及了。挪动着那双缠裹了布条的小脚满庄子喊叫。我听到叫声,立即想到拿东西的事儿。于是,趁她不注意时溜进家里,胡乱找寻。因为心不在焉,没记住奶奶交代放在哪里了,只好等着奶奶自己找寻。见到我时,奶奶虽有些生气,但也不再追究什么了。奶奶心地善良,从不打我。有时候,我惹爸爸妈妈生气,他们要打我时,奶奶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打你们,你们不是也长大了吗?
也许从奶奶那儿我学会了什么叫宽容罢,我到现在为止从未动手打过孩子。

夏天,酷热难当。核桃树更是枝繁叶茂,浓荫盖地。奶奶干脆把坐褥、板凳长时间放到树下,一有空儿就领着我到树下,她做针线,我玩耍。甚至到晚上吃饭时分也不回去,让妈妈或者婶婶们把饭端到树下,奶孙一起吃。顺便交代一下,我们一家有两个叔叔两个婶婶,加上爸爸妈妈,一大家子人,奶奶是不用做饭的。
树下,傍晚时分有丝丝缕缕的凉风吹着,我们不觉得酷热。奶奶也很享受这样的夜晚。有关员外读书求取功名的故事,在奶奶的口述中一再活现于我的脑海,我幼小的心灵中,也暗暗做着当员外的梦。
但收割小麦时例外,奶奶忙了起来。她在家操持不少家务活,洗菜、喂猪、喂鸡,整个儿忙得不可开交。我也帮着奶奶拿东西、烧火。
有时候,奶奶也把晚饭做熟,等地里干活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回来吃。我记得,当时吃的最多的是玉米面疙瘩,为了好吃点儿,奶奶总会想方设法在疙瘩里拌上胡麻油渣子,甚至从野外摘来葱花,用极少的清油,又用柴火在勺子里过一下油,把葱花炝到锅里。也许吃的紧缺,至今想起来,那样的饭菜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可算是美味佳肴。
奶奶以她的智慧做着饭菜,即便是玉米面,经她之手,照样做得有滋有味。如同朱德在《回忆我的母亲》一文中所写的那样“……,由于母亲的聪明能干,……我们用桐子榨油来点灯,吃的是豌豆饭、菜饭、红薯饭、杂粮饭,把菜籽榨出的油放在饭里做调料。这类地主富人家看也不看的饭食,母亲却能做得使一家人吃起来有滋味。赶上丰年,才能缝上一些新衣服,衣服也是自己生产出来的。母亲亲手纺出线,请人织成布,染了颜色,我们叫它"家织布",有铜钱那样厚。一套衣服老大穿过了,老二老三接着穿还穿不烂。”虽然奶奶不曾有朱德家里那样的苦楚,但有些做饭的技艺足够可以与其母亲相媲美。

秋天,老核桃树结满了果实。为了能换几个油盐钱,打下来的核桃,由奶奶退去皮子后,装在一口大箱子里。核桃皮儿很苦涩,没干好时不容易退皮,奶奶就晾晒起来,待干好后,用木棒敲打,一颗颗白净且有皱褶的核桃在她眼前摆满,大人们不敢多吃一颗,奶奶也不会多给。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我,只要我想吃核桃,奶奶就拿出几颗,让我砸开皮子,叮嘱我小心地吃,她是担心我把桃仁连同里边的夹子一起吞下,卡住喉咙。
在那样的日子里,核桃总能卖几个钱,然后能买来火柴,食盐,碱面,煤油,甚至能扯上几尺布,给我们小孩子做衣服。
夏收过后,农业社里分口粮,能分到几百斤小麦,磨好白面。这时候我们能吃上白面。奶奶用铁制烤具,俗称“宭锅”,烤白面馍馍,烤之前划成八牙子。她用切刀切成八块,给大人小孩每人一块。每当这时候,我才感觉到白面馍馍的珍贵。如果没有碱面,那么白面馍馍也没滋味,像死面疙瘩。核桃换来的钱,自然不可或缺。
做白面饭,大多时候是旗花面。为了让大家填饱肚子,奶奶总会种些菜瓜、疙瘩菜等,炒菜也无非是炒菜瓜、炒疙瘩菜,炒菜需要的清油也是核桃换来的钱买下的。
白面饭,不像现在这样面多,而洋芋才是饭中的主料。一碗饭里差不多占一半洋芋片。尽管如此,这也是一年中吃白面最多的时期。
除此,吃白面只能逢上节日,或者家里来了贵客。

冬季,是一年中农活少的季节。亲戚们串门的多。来了客人,少不了拿出一碟核桃待客。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对待每一个客人都一样。
雪花纷飞,奶奶把秋季扫来的核桃叶填进土炕,暖烘烘的土炕呀,是奶奶的最爱,也是我的最爱。衣服单薄,唯有土炕可以温暖我们的身体。在微弱的煤油灯下,人们常坐在土炕上谈天说地,打发着漫漫长夜。 身居异乡的日子里,我常做梦,我常祈祷,于是不经意间核桃树也随之浮现,我由一个寂寞无助的游子马上变成与核桃树一样昂然挺立的汉子。
奶奶走的那年,核桃树也渐渐枯干了。如今每次回到老家,看到亲手栽下的核桃树结了果实,一种冲动自然升起,这冲动包含着我对奶奶的思念,这冲动蕴含着一个身居异乡的游子对家乡的牵念。
老核桃树,已经成为我心底永久的记忆。看到它,就像看到奶奶一样。看到它,就像看到过去生活的艰难苦辛一样。看到它,使我倍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