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平湖畔(长篇小说连载)
刘云贵
第十七章 东平湖水浪打浪
三宝在四爷爷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喜欢在这里,这里有芦花妹妹,还有干娘——他叫芦花她娘“干娘”。芦花也往三宝家里跑,刘先生教她和哥哥们一块认字。大哥哥当兵走了,还有二宝三宝哥哥保护他,二孬蛋再也不敢欺负她了。她叫刘建安“达达”,刘建安也喜欢芦花,见到她就抱,很亲热。
柳叶儿又吃味了。她的儿子发财和三宝年龄一般大,叫刘修财。闺女和芦花差不多,叫刘丽秀,小名叫秀儿。柳叶儿见大伯哥抱着芦花那个亲热劲儿,心里妒的慌,两个馍馍换来的要饭女,值得这么亲?这么热?自己的亲侄女你抱过几次?还让芦花喊“达达”,莫非你对芦花她娘有意思?
自己的男人一晃走了四年多了,至今生死不明。她独守孤灯的等啊盼啊,和男人只是在梦中见过几次面,她扑上去抱男人,男人却一把推开她,不要她了。
醒来后,满腹惆怅几声叹,泪湿枕巾一大片。
大伯哥整天出出进进的就在眼前,大嫂在时,柳叶儿不敢非分多想,只是多瞅他几眼。大伯哥中等稍高的个子,白净面皮甲字脸,沉稳豁达还有点儿忧郁,让人看了还想看。
大嫂走了,大哥身边没有人。柳叶儿往东堂屋里跑的次数多了,时不时的和大伯哥擦身而过,和男人那瞬间的接触,他眼里的光芒,他身上的气味,都令她心醉,她喜欢上大伯哥了。可刘建安对这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的弟媳妇循规蹈矩,不为所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
这段日子最不幸的要算贱皮刘了。他在南山炮楼里当皇协军小队长,确实风光了一阵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馋懒奸滑坏,蔫谎吹拍诌,孬臭酸混怂,贪拿卡要溜,他全会。连加一郎是多好的小鬼子啊,他把人家绑起来痛打一顿,送到县反战同盟支部领赏,气得王县长搧他一个大嘴巴,差点一枪崩了他。
他找大花鞋换口味,这老窑姐差点儿把他噎死。贱皮刘躲着大花鞋。可大花鞋可不是省油的灯,揪着贱皮刘的耳朵到刘家大院的西厢房里,明出大迈滴睡。
王县长一个大嘴巴把贱皮刘搧回了家,贱皮刘脱下黄皮子,又穿上那身破衣裳,整天抱着膀子在街上瞎逛荡。没吃没喝滴,大花鞋也不去找他了。
瘸腿王霸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和王寡妇睡了几夜,但王寡妇根本看不上他。共产党免了他的维持会长,他啥也不会干。幸亏他脸皮厚嘴皮薄,大花鞋抽他几个耳刮子,他仰脸接着笑嘻嘻地说好舒服,大花鞋也拿他没辙。
王寡妇有喜了,也不知是谁的种。整天挺着大肚子四处找食吃,不幸也得了赤白痢。皂角、米糠和陈米,她家一样也没有啊!贱皮刘爬到老皂角树上摘下一把紫皂角,又厚着脸皮到捻捻转儿家去借米糠和陈米,捻捻转儿虽然小气,念及本家借给他。芦花她娘知道王寡妇快生孩子了,把长生以前穿的小衣裳也给了他。
王寡妇的病还没有治好,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小子。可王寡妇身子虚弱,产后大出血,刘建丕眼睁睁地看着她闭上了眼睛,一点辙儿也没有。
老刘家人过来帮忙,一块门板把王寡妇抬到刘家老坟地里埋了。贱皮刘回到家,看“哇哇”大哭的婴儿,没了主意。这年月送人没人要,就是有人要,谁要他贱皮刘的孩子啊?孩子哭得可怜,他抱起孩子,孩子像个小猪崽,拱着脑袋往他怀里找奶吃。贱皮刘心酸啊,看桌子上还有半碗小米糊糊,喝了一口,嘴对着孩子喂,那孩子可能是饿急了,拼命地啜着小嘴吸,一会儿,小肚子鼓起来,不哭了,睡着了。
刘建丕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刘修良,小名叫可怜。可怜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就这样衔着爹的嘴唇长大,没有病死,也没有饿死。
这一年,屯粮店尽管闹了一场瘟疫,死了几个人,和往年相比,还是祥和了许多。老天爷可怜庄稼人,下了几场透雨,地里丰收了。东平湖里也灌满了水,碧波荡漾,绿水粼粼,重现一派湖光山色。
刘建安领着穷哥们斗地主、分浮财,减租减息、土地回了家,屯粮店老少爷们的碗里都沾上了粮食,老百姓心里乐啊!岁末年初,老戏台又扎起来,唱起了梆子戏。
唱梆子戏的是屯粮店和附近村子里的十几个庄稼汉,冬闲没事干,聚到老戏台里屋排练演唱。村农会干部挨家挨户敛几斤粮食,富的多给,穷的少给,没的就不给,算是他们的报酬。农民梆子剧团清一色男人,青衣花旦等女角都是男扮女装。一个人在台上要客串几个角色,下了台还得敲锣打鼓吹笛子拉弦子。
年初五,老戏台上就开始演戏了,头出戏是《两狼山》,捻捻转儿男扮女装饰演佘太君。扮演杨继业的是霸王庄的项久成,长得一表人才,人称赛罗成,唱红脸。他上台一亮相就赢得满堂彩,尤其那些大闺女小媳妇们,踮着小脚伸着脖子往前挤。
“夜渴了饮一些刀上血,萧骦马杀得遍地红——
哈哈哈,两国阵一催萧骦马,敢叫胡儿把头低。
放炮三声助起意,杨老将勒住马平蹄。
此一番在北国地,管保那胜着多来败着稀。
抖一抖搭琅马上去,拿番邦防营是鹰抓鸡……”
在地里劳累憋屈了一年的庄稼汉们,站到戏台上,那是舍命地喊啊!台上喊,台下也跟着喊,激越高亢,震得凤凰山都打晃晃。
然而,好景并不长。小鬼子投降不到一年,蒋委员长撕毁了与毛主席在重庆签订的《停战协定》,调动了三十万大军,大举围攻进犯中原解放区。
八年前,蒋委员长为阻止日军西进,曾采取“以水代兵”的办法,下令扒开河南省的花园口,造成黄河决堤改道,形成大片的黄泛区,数百万难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时隔八年,抗战胜利了。蒋委员长故伎重演,将黄河水归入故道,“以水代兵”,以图尽快毁灭解放区。黄水所至,一片汪洋。榆山县位于黄河岸边,良田被淹没,房屋被冲垮,树株被冲倒……
次年初夏,黄河水倒灌进东平湖,水位大涨,越过古官道,冲进屯粮店。捻捻转儿家住村西边,门口的三层石阶已经涌到两层,浊浪扑打着小院围墙,溅起层层浪花,“哗哗”作响,捻捻转儿家门口成了一片泽国。
三哥刘先生的家在崖头上,见四弟的家被水围困,赶忙腾出后堂屋,让四弟一家搬过来。庄稼人搬个家难啊!捻捻转儿在后院墙临时开了个小门,正对着贱皮刘家。他打开院门看水又涨了没有,他寻思,能不搬就不搬,等水涨到第三个石阶再搬也不迟。
捻捻转儿坐在院门闸板上,抽着旱烟袋,直瞪瞪地看着满眼湖水,忽见漂浮的树叶下一群鱼儿游过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
“哟呵——,他娘滴有鱼!”捻捻转儿看到鱼兴奋起来,这是穿条鱼,东平湖里有的是,煎着炸着都好吃。好几年没有吃鱼了,没想到鱼游到自家门口来了。
捻捻转儿站起身,望着眼前的洪水,嘟哝道:“门前环流水,鱼在水中游,他娘滴这是发财的好兆头,莫非我捻捻转儿时来运转要发财了?”他赶忙从屋里拿出多年不用的抄网,喊芦花她娘:“你端个大盆来。”
芦花她娘的小模样舒坦多了,穿着打扮也洋气起来,家里的粗茶淡饭能吃饱,芦花和长生也没闹毛病。重要的是,他——越活越年轻了,宠着她,爱着她,疼着她,她感觉生活的很满足,很幸福。
“亲爹哎——,拿大盆干么啊?”芦花她娘端着陶瓷盆子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芦花和长生追在后面看,芦花已经十岁了,长得差不多和娘娘一样高了。
捻捻转儿干啥都会用巧劲儿,他先往水里撒把米糠,鱼们游过来抢着吃,捻捻转儿趁势抄网,一网就端起七八条活蹦乱跳的穿条鱼,不大一会儿,捻捻转儿就捞了半盆鱼。
“爷爷,给小喜哥家送点鱼去吧?”芦花想着隔壁的小喜哥。小喜哥姓吴,她的达达也是被日本鬼子挑死的。她没有爷爷,家里穷,娘有病,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她的三个哥哥连媳妇都娶不上,大哥跟着当兵的跑了,也不知是谁的兵。二哥和三哥守在家里,整天打架闹乱子。
“行行行!自己捞的不花钱,喊你三宝哥哥,让他也来拿。”水里的穿条鱼越捞越多,捻捻转儿也大方起来,痛快地对芦花说道。
捻捻转儿看着闪着银光的穿条鱼,再看看紧靠在身边的芦花她娘和两个孩子,乐了,“哈哈哈!老天爷睁眼啊!淹了地来了鱼,饿不死咱庄稼人。”不大工夫,捻捻转儿就捞了一大盆穿条鱼。做鱼粥,煎着吃,吃不了,他就凉到屋顶上晒鱼干,干鱼能存放,闹饥荒时拿出来吃。
村里人见水里有鱼,用网捞的,用笊篱捞的,用柳筐罩的,用鱼竿钓的,还有下迷魂阵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家家户户的饭碗里都有了鱼,屋顶上也晒满了鱼,屯粮店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渔村。
在刘老黑家做长工的老廖头可有了用武之地。他重操旧业,张网撒鱼。他一网就能捞上三五斤鱼来,几个闺女抬着柳条筐跟着他捡鱼,一晌午他撒了一百多斤鱼。把鱼卖了,那就是钱啊!有了钱可以买吃的喝的用的,可以盖房子,也可以给闺女们卖新衣裳穿。看着活蹦乱跳的穿条鱼,老廖头喜得合不拢嘴!
老廖头在水边卖命地撒网捞鱼,二莲和三莲抬着鱼筐沿街叫卖:“谁买鱼唻——,东平湖里的穿条鱼,鲜鱼喽——,鲁西票一块钱二斤——”。
二莲三莲的模样和姐姐大莲差不多,只是比大莲瘦弱些,两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迈着大脚,抬着鱼筐沿街喊,很快引来光棍闲汉们的挑逗戏谑。
贱皮刘把儿子扔在屋当门里,抱着膀子来卖鱼,他递给二莲一张皱巴巴的鲁西票,盯着二莲的乳房说道:“大脚莲,俺卖鱼,吃了鱼好下奶喂孩子。”
二莲脸红了,边称鱼边问:“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能下奶喂孩子?”
贱皮刘伸手摸摸二莲的乳房道:“这个可以下奶喂孩子啊……”
二莲猛打贱皮刘的手,骂道:“断子绝孙的贱皮刘,你不得好死!”抬起鱼筐,对三莲喊道:“咱走!”
贱皮刘偷偷把秤砣踩在脚下,抱着膀子坏笑,“大脚莲,俺有现成的儿子,你用不着害肚子疼,来当娘吧。”
二莲三莲边走边骂:“狗日滴贱皮刘,当你娘的头!”
大孬蛋和贱皮刘是邻居,他听得外面吵,出来看贱皮刘拿着秤砣坏笑,再看看抬着鱼筐远去的二莲姐妹俩,知道贱皮刘干的好事,把人家的秤砣藏起来了。没有秤砣怎么卖鱼?大孬蛋一把夺过秤砣,朝二莲姐妹俩追过去。
大孬蛋其实并不孬,是五个孬蛋中最好的一个,他叫王俊忠。是他爹请刘先生起的名字,刘先生给他爹写了“忠厚传家久”五个字。懒汉王浩池的老婆傻乎乎的能生养,七年生了五个儿子,很快凑齐了这五个字。儿子是俊字辈儿,王俊忠、王俊厚、王俊传、王俊家和王俊久。村里人并不认可这些好听的名字,依旧叫他们大孬蛋、二孬蛋、三孬蛋……。大孬蛋十六七岁了,已经长成大人了。看爹好吃懒做,看娘愚沌迷惑,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无着落。街坊邻居冷眼相看,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哥几个,连个媳妇也没人说。他厌倦了这种日子,他想学个手艺,靠劳动来讨生活。
大孬蛋送给二莲秤砣,二莲说感谢你。大孬蛋说不用感谢,俺想跟着你爹学打渔,行不?二莲看看大孬蛋憨厚的样子,脸红了,说你问俺爹去。
老廖头收下大孬蛋做徒弟,还收了小喜哥的二哥做徒弟,吴老二帮着老廖头打渔,大孬蛋帮着二莲卖鱼,老廖头家的日子很快有了起色。
贱皮刘在二莲姐妹俩身上没讨到便宜,还差点儿挨了大孬蛋的拳头。一肚子坏水没处使,又盯上了对门邻居芦花她娘。自从捻捻转儿在后院开了个小门,贱皮刘有事没事的一个劲地往他家里溜,借吃的,讨穿的,一双色眼贼溜溜地往小媳妇的身上瞅。
芦花她娘心眼好,看贱皮刘一个大男人拉扯个孩子不容易,借给他米,借给他面,还给小可怜做衣裳穿。贱皮刘误读了芦花她娘的善意,认为小媳妇有意于他。贱皮刘看看捻捻转儿,知道他和儿媳的风韵事。心里想,我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争不过你这个半老头子?!
这天,捻捻转儿和芦花她娘在院子里持鱼,把穿条鱼的内脏挤出来晾晒成干鱼,这样保存时间长,不容易坏。贱皮刘悄没声的溜进捻捻转儿家,蹑手蹑脚走到芦花她娘身边,叫了一声:“嫂子哎——,忙着哩啊——。”
芦花她娘吓了一跳,嗔怪道:“你个贱皮刘,都当爹了还没正形。”
捻捻转儿瞪了贱皮刘一眼,问:“又来啥事?”
贱皮刘从身后拿出个小叠列子,死乞白赖地说道:“四叔,给俺几条鱼,俺……俺回去发发奶喂孩子,小可怜快……快饿死了……”
“你他娘滴会下奶?狗日滴嘴馋了吧,滚!想吃鱼自己捞去!”捻捻转儿看见贱皮刘围在芦花她娘身边转,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骂道。
“四四四叔,俺俺俺没有网,咋咋咋捞呢?要不,借你的抄网用用。”贱皮刘嘴馋脸皮厚,死乞白赖地走到捻捻转儿跟前,伸手去拿抄网。
捻捻转儿用脚踩住抄网柄,骂道:“狗日滴!你借东西啥时候还过?”随手抓起一把穿条鱼扔到贱皮刘的叠列子里,“滚蛋!”
贱皮刘晃悠着叠列子的穿条鱼,嘟哝道:“真是个捻捻转儿,真小气,给这么一丁点儿……”
捻捻转儿懒得搭理他,低下头顾自持鱼。
贱皮刘真是个贱皮,捻捻转儿不搭理他,他却大了胆,又晃悠到芦花她娘跟前,嘻皮涎脸地说道:“嫂子,再给给给俺点儿……”
“甭无话达拉话滴,还不快回家看孩子去!”芦花她娘看看贱皮刘,皱皱眉头道。
“嘻嘻……给给……给俺扒点灰,扒点灰,俺回家给孩子当褯子……”没等贱皮刘说完,芦花她娘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红了脸,骂道:“贱皮刘你不是人!是畜生!”
捻捻转儿大怒,抓起一把烂鱼内脏“啪”的一声摔在贱皮刘脸上,把他叠列子里的鱼掀翻在地,抡起抄网柄打过来,狠狠地骂道:“滚蛋!狗日滴刘建丕,再来打断你的狗腿!”
芦花和长生也抓起坷垃砸过去,齐声骂:“贱皮刘!大坏蛋!”
贱皮刘吓得扔下叠列子,脸上带着鱼肠子,抱头鼠窜尥了蹶子。
洪水没有冲破捻捻转儿搬家的底线,涨到第二个石阶就没有继续上涨,维持了大约两个多月后,慢慢退下去了。
这段时间最忙的要算屯粮店村农会会长刘建安了。在家里,自从老婆病逝和大宝当兵后,馍馍坊就有娘、柳叶儿和二宝三宝和发财支撑着,七个人的活变成五个人干,每天起早摸黑的忙活着。刘建安忙完村里的事情,还要回来帮着娘和柳叶儿和面揉馍馍,很累。
柳叶儿对他的挑逗,他心知肚明,他何尝不祈望这样?哪个男人不盼着身边有个女人照应呢?然而他不能,二弟三弟生死未卜,他这个当大哥的不能那样做。
三弟媳娘家来人说,三弟再不回来,弟媳就要改嫁了。娘和大儿子一合计,答应了人家。小媳妇今年才二十岁,没有孩子守活寡,咋过?
大花鞋跑来给他说芦花她娘,他当即回绝。四叔和芦花她娘过得好好的,自己掺和什么?他不是不想续娶,是家里家外太忙,找不到合适的,心里累!
昨儿,刘建安去霸王庄——榆山县十区区公所开会,区长于晓曼讲话很严肃,她说过去的一年里,榆山县农村开展土地改革运动,老百姓非常拥护,积极参与。可蒋委员长不同意,他要保护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利益,撕毁《停战协议》,发动了全面内战,叫嚷三到五个月消灭共产党,全面占领解放区。
于晓曼说,国民党新编第五军邱清泉部72师两个旅首犯榆山县,委任了伪县长,将三百多农会干部和积极分子关押杀害。为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猖狂进攻,避敌锋芒。王县长带领大部分县区干部转移到黄河北一带活动。县委左书记带领军分区一团(原县独立营)和游击大队留在黄河南开展游击战。于晓曼要求各村的农会干部要坚持斗争,一手拿枪,一手分田,保家保田,保护胜利果实,同敌人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
形势严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宝的准岳父找到了刘建安,亲家也是霸王庄的。大宝当了兵,未婚媳妇留在霸王庄的娘家,兵荒马乱的,算啥?所以二宝的准岳父接受教训,铁定主意,先把闺女嫁了再说。
说起这事,刘建安也后悔。大宝说走就走了,留下媳妇在娘家等,等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啥时是个头?人家闺女是守还是嫁?
二宝今年十六岁了,闺女十九岁,这在屯粮店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刘建安和亲家商定,三天后来娶亲。
洪水全都退下去了,古官道露了出来,路上有不少南来北往的人。一顶花轿颤颤悠悠地顺着古官道来到霸王庄,霸王墓附近就是二宝的岳父家。霸王碑高耸入云,碑座是一只巨大的石龟,据说这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墓地,霸王庄的村民大多姓项,是项羽的后人。
二宝跟着媒人到老丈人家,兵荒马乱的也顾不得风俗礼仪了,丈母娘往闺女鞋子里塞了两把棉花,就让女儿上轿了。这是鲁西南嫁女的风俗,娘往女儿鞋子里塞棉花,是期望女儿婚后小日子过得暄暄活活滴,舒舒服服滴!
新媳妇上了轿,抬轿的是大孬蛋和吴老三等四个年轻人,大孬蛋一声喊:“伙计们,前边起,后边跟,晃晃悠悠抬起来咧——”大伙儿和声道:“走起来咧!”捻捻转儿领着唱几个梆子戏的票友当吹鼓手,一路吹吹打打,向屯粮店走来。二宝头戴瓜皮帽,一身青衣裤,肩上披块大红布,骑着小黑驴紧跟着花轿。
拐过弯就要到家了,捻捻转儿一声喊,“到家喽——!”几个抬轿的年轻人来了精神,使劲地上下晃悠着花轿,二宝骑在驴上连连喊,“慢点晃!慢点晃!俺丈母娘说了……俺媳妇怕晕!”他越喊,轿夫们晃得越欢。
捻捻转儿娶侄孙媳妇,那是鼓着腮帮子吹啊!那喇叭吹得响,整个屯粮店都听得到。刘家人听到喇叭声,站在门外准备迎接新娘了。
这时,忽听得空中嗡嗡作响,由远而近,大家抬头张望,两家绿色飞机飞过来了。飞机飞得很低,上面的青天白日徽标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坐在机舱里的驾驶员。
“不好!中央军的飞机!快趴下!”捻捻转儿扔掉喇叭,骨碌趴在地上,大喊道。
轿夫们扔下轿子,抱头趴在地上。二宝慌得大叫:“俺媳妇在轿里!俺媳妇在轿里!”见大伙儿都趴在地上,他从驴上滚下来,掀开轿帘把媳妇抱下来,趴到路边的草丛里。
“哒哒哒”一梭子机关枪子弹打在花轿附近,溅起层层尘土。那飞机旋了个圈,飞到高空去了。另一家飞机又俯冲下来,“哒哒哒”又是一梭子,还是打在花轿附近。
两架飞机越飞越低,几乎贴着地皮。捻捻转儿纳闷:“这飞机怪了,子弹没伤着一个人,闹着玩似的。是不是三哥家的老二老三开的啊?回来看看侄媳妇?”他正想着,忽见两架飞机猛地掉头向东飞去, “轰隆——”一声巨响,摩崖石刻巨大的剑字上燃起一团火球,两架国军飞机坠毁,两个飞行员葬身火海。
刘家人那还管得什么婚礼仪式,二宝把新媳妇抱到后院新房里,小媳妇蜷缩在婚床上抖成一团。娶亲的帮忙的抬轿的和吹鼓手们手里拿着两个馍馍,顾不得吃饭就往家里跑。
国军真的要来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