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娘

魏  红

        很快要立冬了，即使文人笔下的秋，写得再怎么色彩斑斓、再什么秋日胜春朝，也难掩深秋的寂寥、落寞和凄凉之感。这两天的天阴沉沉的，一直下着零星小雨，地上到处散落着枯黄的落叶。供暖期还没开始，屋里屋外都很阴冷，我的心情也很阴冷。今天早晨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一国内知名女装品牌的广告图片，我突然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那些不愿意去碰触的悲伤，那些已经尘封多年的心痛，那些久远前的过往，一下子撞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如同电影里的倒序情节，一一在我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广告上的衣服是件湖绿色衬衣，荷叶领，白领子，白袖口，白扣子，很修身的衣服。这颜色和款式的衣服，我三十七年前穿过，在那个年代穿这样的衣服可谓鹤立鸡群！那一年是1981年。当时的中国还是一片灰白青时代，尤其是农村。

       可是，为什么这么一件漂亮衣服，我看到会很伤心落泪呢？原因是这件衣服是三娘给我做的，她在做完这件衣服后不久就去世了，她去世时小堂妹还不到一岁，还在吃奶。我三娘生前心灵手巧，是个远近闻名的裁缝，衣服只要她看一眼就能做出来，或者根据别人的描述也能做出来，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慕名去她家找她做衣服。三娘也是个苦命的女人，生完一个男孩后，就想生一个女孩，却连续生了四个孩子，都在生出后不久就夭折了。那个年代生完孩子后，街坊邻居都会去送礼物，我们叫送汤米。就是送鸡蛋，小米或者二尺布等东西，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她心肠好，有时候给人家做好了衣服不要钱，所以很多人会趁她生孩子给她送东西，还她的人情。三娘一直好几年也没有女儿，她就把我当自己的女儿宠着，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舍不得吃，给我留着。尤其是人家送她的布，她会挑几块最好看的，凭着自己的想象，给我做成各种款式的衣服，都不重样，把我打扮的跟小公主似的。我每次出门，都有很多人夸我衣服真漂亮。

        我上小学后，那时候最流行的运动就是踢毽子，毽子是由六块正方形的小布，缝成的一个正方体，里面塞进沙子或者玉米粒之类的东西后，再把口缝好就可以踢了。三娘是裁缝，家里有很多的小布头，她闲暇时就用各色小花布做成五颜六色的毽子。那个年代都穿布鞋，她怕我踢毽子的时候脚会疼，就先把玉米砸碎了再装进去，这样的毽子踢起来脚感特别好。每当学校比赛踢毽子，我都是冠军，最多时踢了1028个，至今没有人打破我的记录。这得归功三娘给我缝的毽子，又多又好踢！当年我最多时拥有大大小小的毽子三十多个，一度成为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有时候毽子踢坏了，去找三娘缝补，正在专心缝纫衣服的她会马上停下手里的活，拽断缝纫机上的线，换上和我毽子配色的线，给我补毽子。我当时还想：三娘为啥不等着这条裤腿缝跑完后，换线时再给我缝补毽子呢？现在想来，她得对我多宠、多溺爱才能做到这样啊！唉，可惜那时候太小，不懂事，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才深深地体会到，我对自己的孩子也没这么耐心过。好可惜，她早早地去了，现在想表达孝心都没有机会。

        这块湖绿色的布是她生完女儿后人家送的，那年我10岁，三娘30岁。我们家那时已经从老家搬到镇驻地的楼房去住了，虽然离着远了，但是她看到好看的布还是会习惯性地给我做衣服。她给我送这件衣服时是个初秋的傍晚，我看到这件衣服后喜欢地不得了，爱不释手，简直太漂亮了，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我美哒哒地穿了一个秋天。可是，可是，可是......就在那年深秋的一个下午，也就是现在这个季节，我放学回家，妈妈告诉我，三娘在医院急救，快不行了。我扔下书包，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医院跑。在医院的院子里，一棵大杨树底下，我看到医生在给三娘用大针管往胳膊里推急救的药，三娘躺在担架上脸色铁青，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急救用过的玻璃针管已经堆成三四十厘米高的小山了。每当往里推药的时候，我都会祈祷：这次三娘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醒过来。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医生跟大人说：准备后事吧。啊？我不相信平常和蔼可亲的三娘会真的离我们而去，这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呢？三娘还那么年轻！小妹妹还那么小！以后小妹妹没有妈妈了吃奶怎么办？......我错愕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时，医院里的大杨树忽然飘落下好多枯黄的叶子，落在三娘瘦弱的、已经没有温度和知觉的躯体上，风一吹，枯叶响动，场景愈发显得悲凉！念去去千里孤魂不愿去，悲切切无奈阴阳两分离。这是大杨树在为三娘送行吗？在为她惋惜吗？还是在为她鸣不平？

        三娘是因为和我三爸吵架，一赌气喝农药自杀的，唉！太刚烈了！那时她心爱的小女儿才10个多月，正嗷嗷待哺。她在去医院的路上，拼尽全力用最后的意识跟邻居断断续续地说：帮-我-把孩子-拉扯大！就再也没有开口了。三娘就这样走了，带着遗憾、带着对孩子无限地眷恋和不舍，走了。火化那天，就像今天这样下着雨。那天很奇怪，本来开的好好的拖拉机，刚开到村口突然无缘无故地坏了，怎么也修不好，火化不了了，拖拉机就被人推在村东头的麦地里。天上的雨唰唰地下着，在那片青青的麦田里，静静地躺着那位笑容可掬、远近闻名的裁缝，只是她再也不能给别人做衣服了！再也不能给嗷嗷待哺的女儿吃奶了。我似乎读懂了某些事，天上的雨好像是三娘悔恨的泪水，是在表达三娘万分的不舍和极度的不甘心。但是无力回天，她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再陪伴襁褓里的女儿最后一晚......

      这件衣服也是三娘给我做的最后一件漂亮衣服，我一直珍藏了很多年。三十多年后，国内知名品牌的衣服和她做的衣服竟如此相似，可想而知，三娘在那个年代那是得有多超前的眼光和设计理念啊！我坚信若是三娘生在现在这个年代，一定会是个很大牌、很著名的时装设计师！

        再过两天是就农历十月一，是缅怀逝去亲人的日子。三娘，三十七年过去了，您在天堂里还好吗？

  【作者简介】：魏红，女，青岛人。网名：迷离.紫烟、南国风铃。中国诗歌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兼山东分会副秘书长、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城阳作家协会会员，热爱生活，喜欢散文、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山东诗歌》《新韵》《中国诗歌.世纪微诗经典》《中国西部散文选刊》《法学名家》《中国诗坛一线诗人百家》《新诗刊》《辽河》《汉诗世界》等纸刊以及各网络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