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平湖畔(长篇小说连载)
刘云贵
第十四章 红黑屯粮店
刘老黑领着日伪军把老族长家的古玩家具、书画瓷器全装到大汽车上,让川藤少佐带回去“研究研究”。装好车,他带几个黄皮子回到家里。
家里的麦子没有了,房屋家具摆设一切照旧。厨子老高头站在西厢房门口,见刘老黑回来了,老高头迎向前来,叫了声:“东家,你回来了……”刘老黑看看老高头,瞪着眼问道:“人呢?!”老高头低声道:“你走后,栾氏和陶氏都回娘家了,长工和保安团也散了,我和郜氏……”
“大莲呢?”刘老黑打断老高头的话。
“大莲她……”老高头欲言又止。
“他娘滴,喂不熟滴白眼狼,狗日滴她也跑了?”刘老黑的脸色涨红起来。
“没……没跑,在……在西厢房里呢。”老高头怯怯地说道。
刘老黑大步走进西厢房,见往日长工们睡的破床上躺着廖大莲,衣衫不整,青丝散乱,面色憔悴,小腹凸起。郜氏坐在大莲身边。
“呦呵!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儿,你……你有喜啦?”刘老黑看大莲凸起的肚子,惊喜道。
见到刘老黑,大莲背过身去哭了。
郜氏告诉刘老黑,大莲怀孕四个多月了,刘老黑掐指一算,正是自己的种。“刚才……闯进来两个小鬼子……,把……把大莲糟蹋了,”郜氏又说。刘老黑听罢牙齿咬得咯咯响,狗日滴小鬼子,欺负到爷爷头上来了。
老高头近前低声道:“东家,小鬼子杀人不眨眼,你可要当心啊!”
刘老黑“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叫声郜氏:“娘娘,给俺看好大莲,我刘老黑他娘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罢,起身走了。
日伪军在榆山县连续清剿了一个多月,屯粮店损失最为惨重。房屋被烧,粮食被抢,牲畜被宰杀,山野里堆起来几十座新坟。
谷邑城里的鬼子小队长换上了龟板熊二,这家伙个头不高,像个夜猫子。此人凶残狡猾,奸淫妇女,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谷邑城里只有八九个小鬼子,却有三百多名皇协军。龟板熊二带领这些日伪军袭击独立营、区小队等抗日武装,捕杀逮捕农救会和妇救会等抗日干部和群众,弄得人心惶惶,恍如到了世界末日。
屯粮店又恢复了维持会保安团,有些自卫队的成员也加入了保安团,瘸腿王霸当上了维持会长兼保安团长。他和媒婆大花鞋臭味相投姘在一起,住进刘老黑的小洋楼里。刘建丕和几个泼皮闲汉当上了皇协军,驻守在重新修建的南山头炮楼里。炮楼里只有一个小鬼子叫连加一郎,是个娃娃兵,不烧不抢不找花姑娘,整天想家抹眼泪。这下可火了这帮黄皮子们,整天在村子里扬威耀武,无法无天,杀鸡宰狗,强拿强要,奸污妇女,做尽坏事。
龟板熊二是“以华制华”的老手。他们把屯粮店的农救会长方子良和农救会干部抓住,一根绳子绑在老戏台前。方子良被打的遍体鳞伤,死不屈服,大骂鬼子汉奸。日伪军就把他绑在老皂角树上,用刺刀逼着农救会干部去割方子良,谁割了放谁回家。有个农救会干部哆哆嗦嗦地拿起杀猪刀,闭着眼拽着方子良的耳朵割下来。又有人上去割下他的另一只耳朵,割下他的鼻子,方子良破口大骂:“狗日滴,痛快点,给爷爷一枪!”
刘建安三兄弟和多数农救会干部死不动手,被日伪军们押到靠近黄河的蒋沟去修炮楼。一天傍晚,趁黄皮子不注意,二弟刘建全对刘建安说了声:“大哥,爹娘和家里托付给你了!”三弟刘建关也叫道:“俺家里快生孩子了,拜托大哥啦!”两兄弟喊着,一个猛子扎进波涛翻滚的黄河里。黄皮子发现后举枪射击,两兄弟仗着水性好,潜游到对岸,一南一北,分头逃走了。
两个弟弟逃走了,日伪军把刘建安捆起来拷打。幸亏谷邑城外乔庄的连襟和亲家乔有义出手相救,打点关系托人花了不少钱财,才把刘建安保出来。
刘建安回到家已是奄奄一息,经过三个多月救治才捡了一条命。弟弟逃走了,父亲年纪又大,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刘建安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幸亏亲家乔有义用毛驴驮来一布袋麦子和杂面,一家人才勉强过下去。
捻捻转儿在土洞里住了几天,坚持不下去了。他架着儿媳,抱着孙子,领着芦花也回到家里。前院的屋子被烧毁了,烧焦的檩条耷拉在墙头上,门窗烧的剩下两个黑窟窿。后院没有烧,他临走的时候往门上泼了筲水,小鬼子没点着,门上包了铁皮也没有被撞开。他打开门,扶芦花她娘躺在外间的床上。芦花的头发乱哄哄的,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她拉着娘娘的衣襟,寸步不离。
捻捻转儿看看这床上的三口人,抽口烟叹口气,唉!他——不能再倒下去了。
小黄狗也跑来了——它已经是条老黄狗了,瘦得皮包骨,看看主人,嗅嗅主人的脚,摇摇尾巴,低声叫了几声,跑了出去。
老黄牛不见了,估计被狗日滴日伪军给宰杀了。小黑驴趴在后院的蓟艾里,头耷拉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捻捻转儿抽了袋烟,打开里屋门,看看夹坯墙内的粮食还在,心里有了底,只要有吃的就饿不死,这年头就是他娘滴缺吃的。院子里有水井,他摇起辘轳打了一筲水,趴在筲里像老牛饮水似的喝了一通,定定神,去厨屋给大人孩子弄吃的。历尽千难万险的生了个孙子,得把他养活啊!
老刘家的烟囱里又升起了袅袅炊烟……
小孙子出满月了,长得很像他娘,小嘴巴大眼睛,黑黢黢的头发粉嘟嘟的脸蛋。捻捻转儿看看小孙子,身上就有劲,就感觉有奔头,人也显得精神了。芦花她娘躺了没几天就下地干活了,这个小媳妇心灵手巧,最拿手的是纺线织布。给人家纺一斤线能挣三斤面;织一丈布能挣四斤面。她一天能纺一斤棉花,而且纺的又细又匀。她一天能织一丈布,而且织的平整无疵。村里人都愿意找她织布纺线。她坐在纺车前,不分黑天白日的不知疲倦的摇着……
芦花趴在床前看弟弟,抓着他的小手引他笑。弟弟笑她也笑,屋子里也有了生气。娘娘有了小弟弟,不再搂着她睡觉了,她睡另一头,娘娘总是给她盖得严严的,生怕冻着她。
芦花乖巧很听话,也很懂事,能帮着娘娘给小弟弟换尿布,能给爷爷拿烟袋,还能把三宝哥哥教给她的《新国文》背给爷爷听。
爷爷听着,眼睛却总是瞅着芦花她娘,看得娘娘脸都红了。
新任维持会长王霸,原来家境也殷实。他爹喜嫖,他继承了爹的传统,老往谷邑城的迎春楼里跑,嫖了窑姐没钱付,被人狠揍了一顿,便回屯粮店当了保安团。他跟着刘老黑没少干坏事,暗杀龙县长被打伤了腿,龙县长放了他,还让放羊倌给他接上腿,教育他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团结起来共同抗日,他发恶誓绝不再帮小鬼子干事。可小鬼子龟板熊二让他当维持会长,他又不敢推辞。他现在是麻杆子打狼——两头怕啊。
大花鞋是王霸以前的老相好,大他十几岁。这天晚上,保安团里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鸡,王霸又弄来一壶酒,和大花鞋对饮起来。
“瘸子,来陪老娘喝两口,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他娘滴咱俩快活快活!”大花鞋斟上酒,递给王霸一杯,自己一仰头喝下去,抓起一只鸡腿啃起来。王霸最不喜欢听大花鞋这句话,你是老娘,我是你儿子么?哼!他娘滴还喝了酒快活快活,松得跟棉裤腰似的,快活他娘滴个头!
王霸喜欢的是贱皮刘的媳妇王寡妇,人家虽然也是二茬货,你看人家那模样,那腰身,那双小脚……。他偷三摸四的找过王寡妇几回,看王寡妇也有意,可就是刘建丕看得紧,他得不了手。今儿刘建丕在炮楼里值大班,正是天赐良机。王霸喝下一杯酒,抓起鸡腿啃了几口,背上盒子枪,对大花鞋说道:“最近八路又打回来了,经常在咱们这儿活动,我得出去看看,别他娘滴让八路钻了空子。”
大花鞋瞄了王霸一眼道:“去吧,小心点,甭让八路把你那条狗腿也打折喽!”
贱皮刘穿上黄皮子,背上汉阳造,又被龟板熊二任命为南山头炮楼的皇协军小队长,心里那个恣儿。整天喝酒捞肉吃馍馍,看谁家有东西就砸他一杠子,看谁的媳妇长的俊就伸她一腿子,看谁不顺眼就搧他一耳刮子,真他娘滴是神仙过得小日子。
这天,贱皮刘喝了二两老白干,身下的家伙便涨起来。天黑了,他趁着夜色,哼着小调走下山来。
“一是一更里呀一点一炉香,
胆大的光棍跳进奴家的墙啊,
碰得那个瓦片儿响,
老娘听见了,问妮什么响?
邻家的狸猫跳进咱的墙啊,
碰得那个瓦片儿响——
二是二更里呀二点二炉香,
胆大的光棍呀进了奴的房啊,
碰得那个门框响,
老娘听见了,问妮什么响?
邻家的狸猫跳进了俺的房啊,
碰得那个门框响——
……
刘建丕一路哼着小调一路走,不由自主的来到刘家大院小洋楼前。要说刘建丕真是贱皮,吃腻了馍馍想起吃煎饼,想换换口味尝尝这个老窑姐的味道。
大花鞋把一碗鸡肉吃了个精光,又喝下一壶老白干,醉眼蒙眬,浑身发热,脱光衣服躺在床上,单等瘸腿王霸回来办那事。刘建丕蹑手蹑脚走进来,见大花鞋光溜溜的醉卧床榻,脱光衣服就趴了上去,大花鞋眼没睁,搂着刘建丕哼哼道:“瘸子快来,老娘今儿给你来个缩阴术,保证像个十八滴……”
瘸腿王霸今夜也得了手,和王寡妇鱼水交欢干了个痛快。完事后,慌忙提上裤子往外跑,他腿脚不灵便,怕被贱皮刘逮住挨揍。再者他也怕大花鞋,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就像慈禧太后老佛爷,什么花花肠子都有,他斗不过她,也怕她。
回到刘家大院,见小洋楼里还亮着灯,近前细听“哼哼唧唧”的有动静,王霸一惊, 抬起瘸腿踹开门,见刘建丕趴在大花鞋身上干得正欢,勃然大怒,举枪对着刘建丕骂道:“狗日滴,欺负俺老婆,俺……俺一枪崩了——”,没等他把那个“你”字骂出来。大花鞋睁开了眼,看看压在身上的是刘建丕,浪笑道:“嘻嘻嘻——,俺说今儿怎么这么爽呢,原来是小贱皮儿……”回头瞪着王霸骂道:“滚他娘滴一边去,甭耽误老娘的好事儿……”
王霸看看大花鞋恶狼般的眼神,胆怯了,悻悻地收起枪,嘟哝道“狗日滴贱皮刘,你干俺滴,俺再去干你滴……”
王霸刚走出房门,几个黑影闪进来,用枪顶住了他的脑袋,一声厉喝:“别动!动就崩了你!”王霸抬头一看,个个面带黑布罩,凶神恶煞一般。吓得他灵魂出窍,“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八……八八八路爷爷,饶饶饶……饶命!我我我……我是被被被迫干干的……,我我我没做坏坏坏事……”
大花鞋听得外面有动静,猛地一挺大肚皮,把刘建丕甩到床下,拉过被子盖住身体。刘建丕光着屁股抓枪,房门“嘭”的一声被踢开,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大汉。刘建丕拿着汉阳造的手打哆嗦,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们是是是什么人?哪……哪部分滴?”
矮个子把面罩拉下来,骂道:“狗日滴!瞎了你的狗眼!看看俺是谁?”刘建丕眨巴眨巴眼,仔细看,“哎呦!老黑大哥,是您回来啦!吓兄弟一大跳。”矮个子是刘老黑,一身便装。刘建丕松了一口气,忙把衣服穿上。
“去!把保安团的弟兄们叫过来,楼下集合,王县长训话。”刘老黑命令道。
保安团有三十多个人,他们大多是屯粮店的泼皮懒汉二流子,好吃懒做不愿下地干活,谁给馍馍吃就跟着谁干。东平湖里的浮萍,老墙头上的茓草,哪边强势就往哪边倒。他们个个瞪着惊恐疑惑的眼睛,不知屋里这几个蒙面大汉是啥人物?
刘老黑指指高个大汉说道:“这是咱们榆山县抗日民主政府新来的王县长,请他给你们训话。”说罢,刘老黑拍起呱来。抗日政府的王县长?这这这刘老黑现在是哪党哪派啊?保安团们懵了,也跟着拍起呱来。
王县长摘下面罩,这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很魁梧。他看保安团们疑惑的眼神,用手指指刘老黑说道:“这位是刘建忠同志,呵呵!也就是你们以前的保安团长刘老黑,他现在是八路军泰西军分区榆山独立营副营长。刘建忠同志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带领两百多名皇协军的弟兄加入八路军,参加到抗击日寇的队伍中来,是我们的好兄弟,好同志。”
刘建丕看看刘老黑,看看保安团的弟兄们,张口大喊:“俺们跟老黑大哥干,也参加八路,打狗日滴小鬼子。”他这一喊,其他的保安团都喊:“跟老黑大哥干,参加八路,打狗日滴小鬼子去!”
刘老黑往前一站,骂道:“都他娘滴给我闭嘴,王县长讲完再说。”
王县长笑了,又说道:“抗日不分前后,不分党派,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贵贱贫富,我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组成抗日民族统一阵线。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日本鬼子!我们的刀枪要对准他们!把这些杀人恶魔消灭!把他们赶出中国去!赶回老家去!”保安团们听着纷纷点头,刘老黑耐不住性子了,说道:“王县长,你一句话,让保安团的这些弟兄们怎么干?谁他娘滴三心二意,老子一枪崩了他!”
王县长看着这些保安团们,严肃地说道:“你们是保安团,是皇协军,更是中国人,是屯粮店人,你们是喝东平湖水长大的,是吃屯粮店的粮食长大的,是屯粮店的父老乡亲养活了你们。可是,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啊?!你们现在是帮着日本鬼子杀害中国人哪!帮着龟板熊二烧杀抢夺屯粮店的父老乡亲,残害奸淫自己的兄弟姐妹,你们现在是什么?是汉奸!”刘老黑抬起头,狠狠地说道:“我们绝不当汉奸,辱没祖宗!”
“刘建忠同志说的对,当汉奸辱没祖宗!你们从现在起,要当一个真正的中国人,要身在曹营心在汉,发现小鬼子的动静,及时向我们报告。谁帮小鬼子办事,谁欺压老百姓,我们心里有数,你们要将功折罪。愚弄应付小鬼子,真心实意为……”话音未落,刘建丕端着汉阳造就要往外冲,“俺去把狗日滴小鬼子连加一郎抓起来,一枪崩了他!”
“慢!”王县长伸手挡住他,“日本天皇发动的侵华战争,日本民众也是受害者。连加一郎还是个孩子,我们要善待他,要教育感召他,让他加入到咱们榆山县反战同盟支部来。”
王县长和县政府几个人在刘家大院住了几天,这个保安团又变红了……
刘老黑——现在要称刘建忠同志了,随川藤少佐来屯粮店清剿,为小鬼子鞍前马后的流汗卖命,到头来,自己的小老婆被小鬼子轮奸了,兄弟刘黑四也被老族长砸死,自己干了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刘老黑想想就追悔莫及。榆山县的地下党来做策反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刘老黑一跺脚,骂了句“狗日滴小鬼子不是人,俺参加八路!”就这样,刘老黑带着他的二百多名皇协军参加了八路军。
刘老黑对八路还是心存疑虑,留了个后手,要求把他的皇协军改编成一个加强连,自任连长,一旦八路的形势对他不利,他就拉起队伍溜之大吉。
榆山县抗日民主政府权衡利弊,答应了刘老黑的要求,还任命他为独立营的副营长。
刘老黑在榆山县有些声望,听说他投降了八路军,榆山县几个皇协军头子纷纷效仿,也投入八路军。榆山县抗日民主政府有效的分化瓦解了日伪军,县城里和谷邑城里的日伪军孤立起来了。他们出来抢粮,粮车被截。他们出来清剿,屡遭埋伏。鬼子小队长龟板熊二和几个残兵败将撤到榆山县城里,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了。
一年后,榆山县小鬼子的外围据点全被拔除了,各区各村相继建起来抗日政权,农救会妇救会和自卫队又重新发展起来了。
独立营把坑道挖到榆山县城门外据点下,一阵猛攻,打死小鬼子多名,打死黄皮子八九十人。川藤少佐带着剩下的几个小鬼子和日伪军落荒而逃,跑到济南去了。
这年下了几场雨,洼地里的麦子又丰收了。榆山县委县政府根据长工佃户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情况,做出了给长工和短工增加待遇的指示。以往雇工每年能挣二百到三百斤粗粮,现在增加到每年不少于六百到九百斤粗粮。短工每天由原来的二三斤粗粮,增加到八到九斤粗粮。这个政策穷人们拍手叫好,可大户们不乐意了。
屯粮店的刘老黑——独立营副营长刘建忠同志家的地最多,雇的短工也最多,按这个政策要比往年多出两万斤粮食,刘老黑一合计,不由得心生怨恨,共产党这是想割他的肉啊!
两年前,小老婆大莲生了个儿子,喜得刘老黑合不拢嘴,偌大家业有人继承了,他心大了,气壮了。他给儿子起名叫刘修旺,小名叫旺旺,希望他这一支代代兴,辈辈旺。
可廖大莲生下儿子没三天,没给孩子喂一口奶,跑了!有人看见她跟着八路跑了。刘老黑气得牙根疼,“他娘滴,小鬼子干我的老婆,八路军又拐我的老婆。”他耿耿于怀,咽不下这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八路又要搞土地改革,给雇工增加工资,这哪儿是搞土地改革给雇工涨工资,分明是跟我刘老黑过不去。哼!他娘滴!跟着八路干了一两年,真憋屈。喝酒赌博逛窑子,样样不能干,动不动就给你上纲上线。整天价他娘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整天价喊让天下穷人都过上好日子。穷鬼要是过上好日子,那我刘老黑过啥日子?共党真他娘的瞎扯淡!
一气之下,刘老黑趁着夜色,拉起几十个弟兄投国军去了。
刘建安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两个弟弟逃跑后杳无音信,大弟媳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住在家里。小弟媳生孩子难产几乎丢了命,孩子没保住,回娘家了。爹教书挣不来多少粮食,他又干不了重活,日子难以为继了。
看一大家人个个张嘴要饭吃,刘建安想了个主意,家里女人孩子多,蒸馍馍卖,能赚些麦麸吃。家里有盘石磨,说干就干,刘建安家开起来馍馍坊。女人在家里磨面蒸馍馍,孩子们挎上了馍馍篮子,在附近村里沿街叫卖。
三宝喜欢读书,爷爷教的七本初小《新国文》和《三字经》、《百家姓》等,他几乎全背下来了。他挎着馍馍篮子一边背书一边走,往往忘了卖馍馍。哥几个数他卖得少,气得爹娘只骂:混小子,背书能当饭吃?
一天,三宝和哥哥们挎着馍馍篮子去谷邑赶大集,两个哥哥和发财很快把馍馍买完了。可三宝脑子里想着书,挎着馍馍篮子晃晃悠悠跑到附近村子里。一个小脚闺女在大门口纳鞋底,瞅着三宝看,问他是哪个村的?三宝说是屯粮店的。小脚闺女问他认识三宝么?三宝点头说我就是。闺女跑进屋,叫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看看三宝,说考考你,答对了馍馍全都买下来。
白胡子老头让三宝背《三字经》和《弟子规》,三宝背得滚瓜烂熟。白胡子老头捋着胡子笑,小脚闺女红着脸儿笑……
这家人把馍馍全买了。第二天,亲家乔有义又用毛驴驮来一布袋麦子。
收完麦子忙完秋,刘先生家的后院堂屋里,又传出朗朗读书声:
日本兵是强盗,杀我们同胞,烧我们的房子,我们要把他们打倒!
你救国,我救国,大家齐努力,才能救中国。
八路军,新四军,是老百姓的武装,在华北,在华中,坚持抗战,中国不灭亡,是他们的力量……
坐在屋子里读书的不是孩子们,是屯粮店村的农救会、妇救会和自卫队的成员们。
站着小黑板前讲课的也不是刘先生,是一位剪着短发的女干部。她戴着灰军帽,穿着蓝花上衣,腰间扎着皮带,皮带上挂着一把撸子。
她就是曾在捻捻转儿家里住过的女八路于晓曼,八路军江司令的爱人。两年前她生了个女孩,跟着部队行动不方便,便留在榆山县工作。她现在是抗日民主政府的副县长兼十区的区长,在屯粮店协助开展为部队筹粮工作。
“乡亲们,日本鬼子侵占我国和东亚南洋等国,妄图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中国人民不答应,世界人民也不答应!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在太平洋,在南洋,在中国是节节胜利,小鬼子现在是光着屁股系围裙——顾前顾不了后啦!”于晓曼讲话清脆响亮,也很风趣。大伙儿听得笑起来。
于晓曼话锋一转说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前线的将士要打仗,要反攻,要流血牺牲,我们缴好粮缴足粮支援他们。屯粮店人少地多,可往往完不成粮税缴纳任务。经我们调查,是有的大户粮亩不实,有黑地,屯粮店数刘老黑家的黑地最多,我们一定要清查核实。”
于晓曼在屯粮店住下来,帮助屯粮店重新建起农会、妇救会、青救会和民兵小队。大家一致推选刘建安当农会会长,保安团的大多数青壮年又加入了青救会和民兵小队。
抗日组织建立后,在群众中开展斗地主分浮财,清查黑地、反奸诉苦、反霸斗争和增资退佃、减租减息等工作。
刘老黑家的地分了,粮食分了,刘家大院成了屯粮店的村公所。
懒汉王浩池家分了粮食分了地,分了粮食换成馍馍吃,分了土地卖了变成酒肉装到肚子里,两口子还是把五个孬蛋撒出来找食吃。
长工老廖头家也分了地,可他荒着不敢种。也分给他粮食,可他又偷偷地扛回去……。
刘老黑现在成了国军,说不定哪会儿打回来,老廖头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