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平湖畔(长篇小说连载)
刘云贵
第十二章 浴血凤凰顶
为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榆山县独立营决定对谷邑城里的日伪军进行打击。九月十日,谷邑城里的日本鬼子山野小队长正率兵出城,独立营在附近设伏,出其不意迎上前一阵狂砍乱打,杀死四五个日本鬼子和二十几个伪军,捡了十几条枪,迅速撤离。山野小队长也受了伤,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了。
九月十二日,榆山县独立营集合区小队三百五十多人,在谷邑城北的洪山口,伏击由谷邑向济南运送物资的汽车队,打死日本鬼子七人,打死伪军六十多人,俘虏一个小鬼子的翻译官。炸毁五辆汽车,缴获部分枪支弹药和大批军用物资。有力打击了日伪军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抗日军民的热情,也解决了八路军山东纵队六支队的部分给养问题。
同日,榆山五区区小队烧了洪山口鬼子的炮楼,打死鬼子一人,伪军七人。处决了洪山口村的罪大恶极的汉奸维持会长魏静旺……
榆山城里的日本宪兵队长川藤少佐恼羞成怒,纠集泰安、章丘、长清、汶上,宁阳、肥城、东阿等县的5000多日伪军,采取“拉网合围”“步步为营”的堡垒战术,对榆山县抗日根据地进行清剿。
榆山县机关和独立营被迫向东平湖方向退却,伺机打开缺口向泰肥山区突围。但东平县的日伪军抢先占据了通往泰肥的路口,部队只好改变方向转移到屯粮店。此时,榆山县城的日伪军已经开到谷邑城里,川藤少佐和鬼子小队长山野汇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向屯粮店扑来。
形势万分危急,县委和独立营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向西实施突围。独立营经过顽强战斗击溃了敌人的先头部队,掩护县委机关强渡大清河,突围转移到东平湖西岸的抗日根据地银山腊山一带。
龙县长腿伤行动不便,坚持留下来和群众一起转移。敌人来势凶猛,区小队被很快被敌人冲散,留在龙县长身边的只有独立营的七八个战士。
龙县长拄着根棍子站在打麦场路口,指挥群众往山里转移。农救会和妇救会的干部们也在扶老携幼的帮着群众往山里跑。
刘建奎腰里插着一把斧头,和爹一起用门板抬着将要生孩子的芦花她娘走出院门,娘肩上背个大包袱,手里牵着芦花跟着跑出来。捻捻转儿回头喊:“驴——,驴——,牵着咱家的小黑驴!”娘赶紧回去牵出小黑驴来,可小黑驴不知道情况危急,犯了驴脾气,就是不走。刘建奎一把拽下缰绳,吼道:“娘,顾命要紧,快跑!”
山野里响起来阵阵枪声,“嘎咕——嘎咕——”的乱响。刘建奎看见对面沟沿的土路上,有人牵着牛跑,有人拽着驴跑,有个女人抱着孩子跑得慢,被打中了,一头栽倒在地。一个黄皮子举起刺刀扎下去,又一个日本鬼子用刺刀挑起小孩在空中乱晃,那个小孩在刺刀尖上手抓脚蹬,小鬼子狂笑着把小孩甩向沟底。
人们发疯般地往前边跑,不断有人有牲口栽倒在地。日伪军“嗷嗷”狂叫着,发疯般地在后面追,就像狗撵兔子一样。
有人顺着这条路跑过来,刘建奎一看,是刘仲勤大爷领着他的几个小孙子跑过来,三宝大口喘着气,面色蜡黄,满头是汗,抓着爷爷的衣襟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他家的地也在刘家峪,东面地里也挖了洞。后面是建全建关两兄弟架着小脚老娘跑过来,刘建安背着包袱拽着媳妇们跑过来。
后面远远追来一群日伪军,多是穿黄皮的二鬼子,这些二鬼子是本地人,地形路况熟,帮着小鬼子追杀乡亲们……
刘建奎远远看见龙县长一瘸一拐的和几个独立营战士往凤凰山上跑,那几个战士还不时回过头来打枪,一大群日伪军紧紧追在后面。刘建奎急得不知所措,往山上跑目标大,狗日的小鬼子一眼就看见,还打着枪往山上跑,龙县长你疯了吗?不要命了吗?
龙县长带着几个独立营战士边打边退,退到凤凰山顶洪口摩崖石刻上面,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倚在一块巨石上喘息,身边还剩下三个浑身血迹的战士。“你们撤!快!从这里……朝东南走……”。龙县长一手提着枪,一手指指东面的山头,命令道。
“龙县长,你怎么办?”有个战士喊道。
龙县长眼里喷火,吼道:“我命令你们!快撤!”三个战士看看龙县长,提枪往东跑去,一个战士没跑几步,栽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摔下山崖。
“呯!呯!呯!”龙县长回手就是几枪,跑在前面的几个日伪军应声倒地。后面的日伪军慌忙趴下,山野小队长头上缠着绷带,趴在地上哼了一句:“自由咦!”对身边的一个黄皮子咕噜几句,手指一挥,让他翻译。
黄皮子抬起身,双手搭成喇叭状,尖声尖气地喊道:“龙县长,你被包围啦——,跑不了啦——,投降吧,皇军欣赏你,还让你当榆山县的县长——,”没等黄皮子喊完,龙县长挥手又是一枪……,没响!子弹打光了。那个黄皮子见状胆子大了,站起来狂叫:“哈哈哈!龙县长没有子弹啦!走投无路啦!投降吧,皇军也优待俘虏,金票大大滴给——”。
龙县长用力拄着棍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看眼前的悬崖峭壁。这百丈悬崖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劍”字,传说是北齐僧人安道全雕刻的,刀字旁刻成一长一短两个竖,那长的一竖有丈多高,仰首观看,就像两把利剑。
龙县长站定了身子朝西边看,太阳已经偏西了,片片乌云翻滚着向西南飘去,遮住了落日,道道霞光透过云缝洒在干涸的东平湖上。远处的银山、腊山隐约可见,县委机关和战友们已经撤退到那里。
日伪军们端着枪,上面插着明晃晃的刺刀,胆战心惊,一步一颤地从西面围拢上来。一步,两步,三步,日伪军们慢慢来到龙县长近前。“呦西!龙县长——,‘哭你一起挖’‘他大姨妈’,哈哈哈哈——”山野手里拿着指挥刀,头上缠着绷带,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龙县长身体晃了晃,随手把驳壳枪扔到悬崖下,又把柱棍扔下去……
“投降,可以,来……咱们谈条件……”龙县长岿然屹立,轻蔑地笑笑,朝山野勾勾食指。
“‘呦西!’‘偷猫打鸡’!”山野看看手无寸铁的龙县长,笑了,收起指挥刀走过来。不等山野走近前,龙县长一个饿虎扑食搂住山野滚到在地,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日伪军们吓呆了,他们看着滚在一起的山野和龙县长,不知所措。山野个子小力气大,滚了没几下他就占了上风,把龙县长压在身下,双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龙县长这几天饥饿劳累再加上腿伤,体力不支,他双腿突然蹬住了山石,抱住山野奋力一蹬,滚落到百丈悬崖下,和小鬼子山野同归于尽了。
人家说狡兔三窟,捻捻转儿有六窟。他家的地在凤凰山南面的峪沟里,都是老刘家祖上留下来的地,村里人习惯把这儿叫刘家峪。地两面是高高的黄土崖,捻捻转儿在拐弯处挖了一个小洞,小洞里面又挖一个大洞,大洞里还挖了一个土炕,干活累了可以躺在上面歇歇。
刘建奎和爹把芦花她娘抬进土洞里,土炕上铺着秫秸叶,让她躺在上面。小媳妇嘴里咬着一块破布,脸上沁出豆粒大的汗珠子,大肚子把衣襟撑开半拉,露出白白的肚皮。娘把包袱放下来,里面有吃的用的,还有准备生孩子的。芦花瞪着眼一声不敢吭。
刘建奎抹把汗跑到外面看动静,他抱起秫秸挡住洞口,跃身窜上崖头,紧趴到地上,双手紧攥着斧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芦花她娘在洞里生孩子,他娘滴小鬼子要往里闯,俺就劈了他,劈死一个够本,劈死两个赚一个。
地里的庄稼大多收获了,只剩下秸秆散落在地头,路上到处都是拖家带口奔跑的人,他们大多和自己一样,往山里自家地里跑,那里有自己挖的洞——这些洞平时是用来挡风避雨歇脚的,现在成了庄稼人的避难所。
芦花她娘躺在秫秸叶上,痛得手舞脚蹬,嘴里咕噜乱叫:“娘哎——,痛死俺咧——”。长脸婆婆慌忙捂住儿媳的嘴,把破布往里塞了塞,低声道:“俺滴小姑奶奶嗳——,忍住忍住——,狗日滴小鬼子听见,咱全家都没命啦。”
嘴里塞得紧,芦花她娘喘不上气来,脸憋得紫红,眼珠子瞪得老大,吓得芦花打哆嗦。捻捻转儿一把把破布拽下来,瞪着老婆骂:“狗日滴,想把她憋死啊!”
“老王八,儿媳生孩子,你他娘滴在这儿干么?滚外边去——”。长脸女人看不惯老公公给儿媳献殷勤的样子,抬手把捻捻转儿推出去。
捻捻转儿扒着秫秸杆往外看,他娘滴到处都是黄皮子和小鬼子,跟头几年闹蝗虫似的,漫山遍野的飞啊!他探头对里面低声道:“嘘——,小鬼子来了,千万别出声——。”溜眼一看,老婆把儿媳妇的裤子刚刚拽下,“哗”的一声羊水就淌出来了。哦!小孙子就要出生了……
眼前这场景捻捻转儿懂,家里的小黑驴下驹,老黄牛下犊,都是他接生。街坊邻居遇上牲口难产,也请他来帮忙,他总是手到成功,要不怎么叫捻捻转儿呢?
长脸老婆却没有捻捻转儿的能耐,她这一辈子就生了留代一个儿子,还是找老娘婆接生的。她看着儿媳妇下边淌出一泡灰黄的水,黑乎乎的东西顶出来,阴门撑得老大,吓得浑身打哆嗦,惊慌不知所措,又不敢出声,只是一个劲地嚅嚅喊“使劲!使劲!”。
芦花她娘紧张得要命,害怕得要命,痛得也要命。她不敢喊出声,只是憋着气使劲,使劲,再使劲——,那个小东西怎么还不出来呢?你害怕小鬼子吗?可……娘受不了啊!亲娘哎——帮帮俺,俺不行啦,小媳妇痛苦地呻吟起来……
长脸婆婆看着儿媳痛苦欲绝的模样,听得撕心裂肺的呻吟,只得再拿起破布塞住她的嘴,自己却六神无主下不得手,不知往哪里摸,从哪里拽。她想起男人捻捻转儿,家里的难事愁事烦心事都是他出主意,他面前没有办不到的事儿,什么他娘滴老公公儿媳妇,命要紧!长脸女人探出头来,低声叫:“快!帮帮忙,媳妇生不下来——”。
捻捻转儿一挽袖子走进来,低声道:“外边瞅着点儿。”长脸女人瞅瞅男人,出去了。
刘建奎趴在土崖上,紧攥着斧头,盯着路上的日伪军,心里想,只要狗日滴拐弯往洞的方向走,我就跳下去拼命,绝不含糊。
不好!四个黄皮子和一个小鬼子顺路走过来,小鬼子朝这边看看,叫了一声:“那里所里挖?”四个黄皮子转过身朝这边走过来。刘建奎一个“鹞子翻身”跳下来,落在小鬼子身后,他举起斧头刚要砍,一个黄皮子看到他,“啪”朝天放了一枪。刘建奎一愣,立刻改变了主意,不能在这儿砍,离洞口太近,要把他们引开!他转身就跑,五个日伪军紧紧追过来。刘建奎个高路熟跑得快,只听得子弹“嗖嗖”的在头顶上飞,他一点儿也不害怕,边跑边用鞋撅起路上的土,溅起团团尘雾迷住狗日滴日伪军的眼,不大会儿就把几个日伪军甩在身后。他奋力跳上一个土崖,捡起一块坷垃砸到前面的秫秸上,几个日伪军追过来左瞧右看不见人影,忽听秫秸“哗啦”一声响,便端着枪跑过去。刘建奎趁机滚下土崖,翻身跃过几条土坡,又趴在原来的崖头上。
捻捻转儿看儿媳躺在土台上手脚乱蹬,难受的用头撞墙。捻捻转儿抓过包袱垫在儿媳背后,把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拽出来,把她的大腿分开曲向肚子,轻声道:“芦花她娘,别害怕,别害怕……,爹来给你接,爹小牛小驴都接过,都比孩子大,爹大的都能接下来……小孩更能接下来,别怕……别怕——,小孙子要来喽……”捻捻转儿这一念叨还真管用,这个姿势也舒服,小媳妇心里放松一使劲儿,黑乎乎的小脑袋露出来半拉,捻捻转儿用手按摩儿媳的阴部——家里的小黑驴难产他就是这样做的。
“哇——”的一声啼哭,孩子生下来了。
长脸女人在外面洞口扒着秫秸看动静,听得里面“哇”的一声哭,知道孩子生下来了。她刚要进去看,忽见几个日伪军端着枪从南面走过来。
“哇——哇——,”孩子又哭了。那个小鬼子显然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叫着“呦西——”端着枪朝洞口跑过来。四个黄皮子也端着枪跟上来。
没容多想,长脸女人钻出土洞,“哇——哇——哇——”,大声学婴儿哭,边跑边哭。小鬼子一怔,看跑的是个高个女人,嘴里叫道:“呦西——,花姑娘——有疙瘩——”几个日伪军端着枪向长脸女人追去。
长脸女人毕竟是小脚,跑过路口,一头栽倒在地,她侧身一滚,滚到路边的壕沟里。五个日伪军随后追上来,“呦西!花姑娘滴干活——”。小鬼子放下枪,松开腰带就爬上去。四个黄皮子看着哈哈大笑。长脸女人身大力不亏,跟小鬼子厮打起来,边打边骂:“狗日滴小鬼子,王八蛋!老娘掐死你——”,抓住小鬼子的下身攥了起来,攥得小鬼子嗷嗷乱叫。
“八格牙路!”小鬼子猛地站起身来,抓过枪来就是一阵狂挑猛刺,长脸女人的肚皮被挑破,鲜血四溅,肠流满地,气绝身亡。
刘建奎趴在崖头上,看见一个女人飞身跑过去——是娘!又听得娘的叫骂声,急忙跳下崖头追过去。五个日伪军围着娘,娘——已惨不忍睹!“啊——!狗日滴——!招打——!”他怒吼着跳下壕沟,双手紧握斧头,拼命地朝小鬼子的头砍去,“咔嚓!”一声,小鬼子脑浆迸裂,一命呜呼!等他再次举起斧头时,四把刺刀同时扎进他的后背,刘建奎回过头来,双目圆睁,一口鲜血喷在黄皮子们的脸上,叫了一声:“狗日滴——真凉啊——”,轰然倒地。
捻捻转儿抱起湿漉漉的婴儿一看,下面耷拉着小鸡鸡,恨不得含在嘴里舔两口,“他娘滴,老末支又传下去了……”。
小孙子“哇”的一声哭,惊醒了捻捻转儿,他又喜又怕,喜的是小孙子好好的生下来了,怕的是狗日滴小鬼子听见。小孙子“哇哇哇”三声哭,就像三颗炸弹,他听了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老婆在外面“哇哇哇”乱叫乱跑,不知出了什么事。捻捻转儿忙乱地剪断脐带,拿过小褥子把小孙子包起来放在一边,慌忙爬出洞外。
芦花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娘娘的大肚子里爬出来个小弟弟,娘娘的大肚子就小了。娘娘看样子很难受,脸上淌着汗,头发都打成绺了,她吃力地喊芦花:“妮儿,帮娘娘把……把下边的东西……拽……拽出来……”。芦花看看血糊糊的一块,不敢拽。娘娘又轻声喊:“妮儿……别怕,给……娘……拽……”芦花伸出小手,慢慢地把那块血糊糊的东西拽出来。
芦花懂事,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布,给娘娘擦干净。双手抱起扁瓶,让娘喝水。挥起小手,给娘擦汗。又使劲抱起小弟弟,放到娘娘身边。
捻捻转儿爬出洞口。听得有人说话,忙藏在秫秸后面。几个黄皮子从壕沟里拽上一个小鬼子,那小鬼子满头是血,看样子是死了。四个黄皮子两人抓胳膊,两人抓腿,就像抬死猪的那样,垂头丧气地向西走去。
等黄皮子走远了,捻捻转儿跑过去跳下壕沟一看,老婆仰面朝天,肚子被挑开了,肠流满地。儿子趴在娘身边,后背上满是血窟窿,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