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 体 重
何仙草
一辈子住在张庄的张淑桂，因在城里工作的儿子满满喜得千金，不得不进城带孙女。还没有坐过任何交通工具的她，一下子要坐飞机进城，心里实在过不了这么高的坎。儿子在老婆还没有怀孕前，就开始做母亲的工作，要她做好坐飞机进城的思想准备。她一直没有忍口，等她有一点儿软口气了，儿媳才怀上的。今年六月，西部微震频繁，儿媳被一场地震吓出了早产。儿子要母亲马上飞来，张淑桂比儿媳生孩子还要惊恐。一直捱到儿媳满月了，才选择一班夜航，闭了两个小时的眼睛，飞机落地一阵了，她才敢睁眼。刚一睁眼的张淑桂，比在空中飞还要眩晕，“哇”地一下，把在张庄吃下的小米煎饼，全吐在了白亮亮的瓷砖上。瘫坐在地上的张淑桂，薄薄瘦瘦的，就像她每天离不得的大煎饼。儿子看着眼前母亲的样子，真后悔不该让她来遭这个罪。
张淑桂住到城里来，有好多的不方便，加上不习惯饮食，人越来越瘦，两只腿细如枯柴，在拥挤的客厅走几步，似乎可以听见骨节“咔嚓咔嚓”的脆响。儿子趁休假要带母亲去医院，她坚决不肯，硬说自己一辈子就这样，没事儿。儿子看着母亲倾斜变形的身影，一狠心，背着母亲进了电梯。在一所大医院折腾了一天，检查结果出来了：糖尿病，住院。
儿子跟母亲进了住院部大门，可天黑时又出来了。
儿子把诊断书丢给老婆梅音手里，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生闷气。梅音看罢诊断书，再看看老公，问：为什么不住院？
儿子扭头看坐一旁的母亲，不回答。
梅音又问婆婆：为什么不住院？
张淑桂闭紧双唇，瞪大眼睛看着儿媳不回答。
梅音很纳闷，见此状只好暂时作罢。
过了一晚上，梅音得知婆婆不住院的原因。她趁孩子睡了，赶紧网购一架智能秤。第二天秤就收到。她先秤自己，再秤孩子。智能秤就是又智又能，一瞬间，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清清楚楚，还有身体健康总评分。
梅音把待在卧室的婆婆叫出来，想哄着她上秤。张淑桂见摆在地上的东西，有老家装煎饼的瓷盘大小，右上角还闪着蓝光，心里一“咯噔”。
梅音伸手握住婆婆的右手，仔细地查看，像医生给病人看病一样。嘴里低声地说：妈，我买了一个仪器，专门测试血糖的，我们来看看今天的血糖是多少。
张淑桂大眼睛又一瞪，半张着没有血色的薄嘴唇，嘴里哼哼唧唧的，吐一串张庄土话，梅音一句没听懂。
梅音再次催促：来吧。
张淑桂走近秤，火红拖鞋已经脱了一只，梅音心里暗喜。可张淑桂却又穿上了，转身朝儿媳摆手，要进厨房做饭去。
梅音拉住婆婆，继续劝说：妈，趁上午是测试血糖的最佳时间段，我们赶紧的。
张淑桂一下子憋出了一句最不好懂的普通话：哪有站着测血糖的，只有站着测体重的。
梅音惊诧于婆婆的智商，真不敢小瞧这个从张庄来的年轻老太太。 既然婆婆猜到地上闪着蓝光的是什么东西，只好正面给她讲一番道理。
梅音追到厨房，婆婆正在摘菜，脸色更加难看。
梅音低声问道：妈，秤一下体重有什么不好？不秤体重怎么可以医院住……
张淑桂停下手，打断儿媳的话，语重心长地：秤体重的是什么东西？那些都是猪呀牛呀羊的，人怎么能秤？
梅音一听，忍不住想笑。没想到，婆婆还这么有深度。
但身体出了问题，需要了解哪里出了问题，不得不秤一下体重，这不影响什么。梅音趁机讲出自己明白的全部道理。
我不秤！张淑桂果断的回答，十分清楚。梅音只好退出厨房。
梅音刚满月子，身体一样虚弱，腿脚轻飘飘的。坐在沙发上，又拿起婆婆的诊断书，血糖指数18。梅音赶快网搜，天啦……
“嘭”，厨房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梅音冲进厨房。
梅音正好用上了刚才网搜的急求办法，婆婆躺在沙发上醒来。
我是怎么醒来的？张淑桂问。
我把我的呼吸分给了你一半。梅音看着婆婆，眼里是心疼。
叫满满回来。婆婆像是请求。
叫他回来干什么？儿媳问。
秤体重去！
作者介绍
何仙草，本名何永红，中学教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散文学会会员，重庆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奉节作家协会理事，奉节演艺协会副主席。有散文集《彩云的故乡》。《敬畏九寨沟》被2017年《中国最美游记》收录。《病中的弟弟》获全国“星月杯”散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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