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信义庄

联华叔您好,我是您从未谋面的侄子小军,多年之前,就想给您写信,但苦于不知您的地址,几次都是提笔又放下。今日适逢仲秋,回老家西山过节,在与父母的唠叨中,又说到了您,忍不住再次提笔。
父亲说:“你联华叔在哪你知道吗?写了信寄哪啊!你联华叔,若活着也是快九十的人了,还能看信吗?”。我说:“不管联华叔是否活着,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我都要给他写封信。我想联华叔对故乡的信,肯定望眼欲穿”。
联华叔,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那时每值春节,学校都组织我们去帮助军烈属、五保户、孤寡老人,担水、劈柴、打扫庭院。有一年春节,腊月二十七早上,夜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石板铺就的路面湿滑难走。您的父亲,从南井挑水,晃晃悠悠,一步一步吃力地爬着村南的大坡,快到坡顶稍门口时,脚一打滑,一下摔倒在地,冰凉的井水溅了一身,两只水桶顺着斜坡远远地滚到了沟底。见此情景,我忍不住问老师,“老师,叔仓爷也是孤寡老人啊,我们是不是帮帮他。”老师说:“不能去,他不是,他有儿”。叔仓爷有儿,我怎么从未见过啊!回到家,我连忙找父母一探究竟。
母亲说:“你叔仓爷确实有个儿子,比你父亲大几岁,早些年村里人在东北见过,据说四八年东北解放,被国民党抓丁去了台湾,也有人说被土匪打死了,但你叔仓爷爷、奶奶都认为儿子还活着,早晚会回西山。”
有儿子,还在台湾,在那个年代,这确实是谁也不敢帮啊!
也正是因了这事,从那时起,我就注意起了二老,惦记起了您。
联华叔,你是自小在村里长大的,你了解咱村的民风,虽说那些年乡亲们生活艰难,你家的情况又非常特殊,但村里人从来没有难为过二老。村里把离村最近、浇水最方便的地块给了二老,让其作为自留地耕种,每年收获的粮食、瓜果足够二老享用。每年麦收和三秋季节,乡亲们都主动搭手相帮。平常二老生病或有难处的时候,只要招呼一声,无论是谁都赶忙的前去照看。可以这么说,那些年,二老在生活上从未受过任何的委屈。
如果说有委屈,那就是对你深深的担忧和思念了。
经过了兵荒马乱,两岸隔绝一晃又是三十多年,你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二老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小时候,叔仓奶奶站立在南稍门口,眺望南山进村小路的情形,成了村里大家最熟悉的场景。村里大人小孩都清楚,老人在看什么?在等谁?但没有一个人说破。每到清明、仲秋、春节,二老总是从早到晚久久盘桓在南稍门口,岁岁年年,风雨无阻,直到生命地最后一刻。
什么是母子连心?什么是亲情无限?在二老沧桑的脸庞上,在二老等儿归来漫长的等待中,我和小伙伴们都渐渐读懂了。
记得二老最喜欢纳鞋底,做布鞋了。每年村里人去泰安贩麻,叔仓爷总是最积极加入的一个,为的是能买到最好的麻,让奶奶搓出的麻线又长又结实。麻买回后,二老就开始搓麻线、纳鞋底、缝鞋帮,一双一双不停地做着布鞋。也不知做了多少双鞋,但每年农闲时节,南稍门口的房檐下总能看见二老,一人搓麻线,一人用夹板纳鞋底的情形。
有一年暑假的一天,随母亲走亲戚归来,已是傍晚日落时分,看到二老还在忙活,我忍不住问到:“奶奶,做那么多鞋给谁穿啊?”叔仓奶奶头也不抬头的说到:“给我儿子啊。”我刚想再问,母亲赶紧使眼色制止了我。到家后,严厉地警告我,以后绝不许再这样问。
她说她有儿子,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见?为什么连个信都没有?难道我问的不对吗?母亲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对我的质疑也不置可否,但有一条,就是坚决不允许我再问类似的问题。
明白为什么已经是许多年以后了!
联华叔,你知道,咱村的房子大多都是泥草房,你家也不例外。你走后,经年累月,房子一点点破旧了下来,难以居住。乡亲们都提示和劝二老及时翻盖,可二老意见高度统一,无论别人怎么说,就是不动。村里很多人不明白、不理解,说三道四。
房子透风漏雨,焉有不修之理?在乡亲们不停地督促下,二老也只是对房子进行了简单的修葺,主体和外观一点没动。其实,谁不想住宽大明亮的新房子啊!不翻盖新房,是二老担心你回来找不到家啊!
联华叔,那些年二老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你的消息,你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许多人都说你不在了,可二老坚信你还活在世上。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吧。
咱们村北有个鹤伴山林场,林场里有个台湾籍的护林工,是全国人大代表。二老不知怎么知道了,叔仓爷翻山越岭,来回徒步近八个小时,前去打探您的消息。大概是七八年的春天,桃花盛开的季节,叔仓爷又一次打探归来,整个人满面春风,脸都笑开了花,逢人就说:“我儿子还活着,我儿子还活着”。从此,不是跑学校看有没有您的来信,就是整日的坐在南稍门口,望眼欲穿的盼您归来。
等啊,盼啊,盼啊,等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老从最初的兴奋,变的越来越默默无语,郁郁寡欢,到后来,见人就问:“台湾解放了吗?我儿啥时回来啊?”
岁月无情,二老在万般无奈和不甘中先后离开了人间。据说,老人走的时候还在不停念叨:“联华啊,联华,你怎么就不想娘啊!你怎么就不回来看看娘啊,哪怕给娘个信也好啊……”
联华叔,您是个孝子,我知道你肯定也像二老思念你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二老,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回到家乡,看到爹娘。
前几年听说,你在七九年是给家里写过信的,信到了村里,但最终没有送达二老的手上,具体原因我想就不必深究了。今天,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我絮絮叨叨的告诉你这些,就希望您能读到这封信,希望您还健在,希望您给家乡再写一封家书!我想二老和乡亲们都盼着哪!
乙亥年仲秋日,侄儿小军敬上。

